「桃花你看,姚姑娘旁邊的窗子是用木板封死的。」許文壺忙不迭道。
李桃花注意到這點,立馬便懂了許文壺的意思,即便她也不知道窗子破開會發生什麼,但還是起身過去,照准釘在木板上的釘子,上手便拔。
釘子早已生鏽,木板也已腐朽,拔下來的過程並不困難,兩個人一同上手,沒多久便將封在窗子上的木板全部起了下來。
窗外旭日東升,第一縷陽光照入,燦爛溫暖,正好落在姚氏的身上。
她體內忽然響起「咯吱」之聲,密密麻麻,像無數骨骼在摩擦活動,蒼白的皮膚也成了脆弱纖薄的紙張,還是正被燃燒的紙張,在陽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焦褐之色,再變成黑色。
她日復一日的動作終於停頓,手肘兩截,僵硬如枯禾。
一聲輕微的脆響,繡花針掉落在地。
姚氏的身體在光下不停攣縮,血肉乾涸,皮膚化灰,骨骼為粉,髮絲做塵,最終徹底坍塌。
李桃花都還沒有看清她長什麼樣子,姚氏便在一瞬之中,從沉重如山的屍體,化為地上小小一捧塵土,只有衣物如舊,脆硬不變,維持人形。
有一方小小的帕子從衣物中飄出,落在李桃花的腳邊。
李桃花頭腦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彎腰將帕子撿了起來。
色彩繽紛的畫面,有花有草,祥雲繚繞。
帕子的一角,落款有兩個娟秀小巧的字,她看不懂,便指給許文壺。
許文壺看過,道:「瑞雲。」
他望向那一小捧塵土,眼睛被光刺得發酸,聲音也酸澀。
「她叫姚瑞雲。」
第77章 點兵點將
「淹死他!淹死他!」
松江城外, 蘆葦盪旁,陳家家丁拖著只豬籠往水邊走,周圍人頭攢動, 聲音鼎沸。
平日裡毫無交集的男女老少聚集一起,憤慨激昂,同仇敵愾, 一股腦往豬籠丟著石頭和土塊, 目光炯炯,如若狼見肥肉。
豬籠中, 陳康全身赤-裸,雙手捂臉, 拼命不讓別人看清自己的樣貌,全然顧不上石頭砸中身上傷口,剛結上的血痂立馬又有血水滲出, 染紅拖行而過的草地。
到達水邊, 幾個家丁同時將籠子拎起,投到了水中。
隨著陳康一聲尖叫,豬籠整個沒入水面, 聲音也全被掩埋入水, 只有幾個泡泡咕嘟冒著。
約過了有十五個數, 豬籠又被拉了出來。
陳康渾身濕透,拼命咳嗽著, 胡亂拍打籠子的藤條, 扯開嗓子嘶啞哀求:「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求你們放過我吧!」
那幾個家丁往地上啐了一口, 看他的眼神像看什麼髒東西,拎起豬籠便再度投入水中。
陳康一聲「救命」尚未發出,便又隨籠子沉入水裡。
「姦夫不得好死!淹死他!」
「淹死他!偷人老婆天打雷劈!」
圍觀的漢子真情實感高呼不停, 恨不得衝上前親手了結了陳康的性命。
在這些震耳欲聾的吼聲後面,有雙黑白分明的杏眸靜靜看著這一切。
郊外帶有水汽的涼風輕輕吹拂,李桃花的髮絲貼在臉頰上,刺得皮膚發癢,卻沒什麼反應。
她覺得有點奇怪。
陳康罪有應得,她應該感到大快人心的,可等親眼看到了,卻開心不起來。
可能若按正常,被扒光衣服關進豬籠沉塘的不僅有陳康,還有蔣氏。
而蔣氏之所以不在裡面,是因為她在今早他們出發時,便已傳來死訊。
她從死人屋二樓的台階滾到地上,脖子扭成了兩半,被發現時屍體都已涼透。
李桃花無法形容自己聽到消息的心情,只忽然覺得湛藍的天也沒有那麼藍了,周遭光景都變得灰暗沒有意思起來。
她滿腦子都是蔣氏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一個人活著若是不夠開心,活一天和活一百年,又有什麼區別?」
李桃花雖有觸動,但若一百年和一天同時放在她眼前,她恐怕會毫不猶豫選擇一百年。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螞蟻能被人一根手指頭碾死,還不是在夏日裡辛辛苦苦為過冬屯糧?底層人大抵是沒工夫思考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因為單是活著便已用盡全部力氣了。李桃花確定,自己要的就是一百年。
蔣氏選擇了一天。
李桃花覺得自己喉嚨里堵著口氣,那口氣咽不下吐不出,囫圇個兒的酸梅子一樣,就那麼沒滋沒味堵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