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話已至此,我和你嫂子就不留你了。」許武嘆息道,「這一路有李姑娘在,我和你嫂子是放一百個心的,但也正因有李姑娘在,三郎你切記,遇事千萬不可魯莽,若入危險之境,應提前想清退路,你不顧自身性命便罷,萬不可將人家一個女兒家白白牽扯進去。」
許文壺聽到李桃花的名字,內心滋味千迴百轉,連許忠後面說的什麼都沒往心中去,只知點頭稱是。
秦氏這時走到床前,道:「三郎,我也有些不當講的話。」
許文壺:「嫂嫂直說便是。」
秦氏:「你和李姑娘年歲都算不得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待等你事成從京城回來,依我的打算,你還是將其餘事情都放放,早點籌備二人婚事才好。」
許文壺一怔,旋即笑出聲音,只不過笑聲里沒有喜悅意味,反有數不清的苦澀悲涼。他笑完,兀自靜了許久,道:「嫂嫂說笑了,我說過的,我和桃花,從來都只是朋友而已。」
秦氏皺眉:「你這話初時對我說,我是信的,可讓我親眼看到你二人生死與共,一個柔弱的女子,為了你連性命不要,衙門大牢都說闖便闖,又有哪個朋友能做到如此地步?」
許文壺道:「無論嫂嫂信與不信,事實便是如此,事關女子清譽,諸如此類之言,請嫂嫂切莫再提。何況桃花她,」許文壺頓了下聲音,咬字艱澀許多,「是有婚約在身的。」
秦氏啞然,滿面驚詫,旋即緘默不語,再不提此話。
終究的,她還是有些不死心,繼續問許文壺:「三郎且莫管李姑娘有無婚約在身,你只告訴我,你喜不喜歡她,有沒有對她動心?」
許文壺眼梢跳動,口舌也在此刻變得沉重,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個不流利的字:「我,我不……」
不敢。
同時間,門外。
李桃花手端著碗滾熱的雞湯,耳朵里反覆咀嚼著那個「不」字,原本一顆跳動發熱的心,倏然便涼了下去。
*
明德門外,護城河水潺潺流淌,兩側榆錢夾道,往來車馬絡繹不絕,里外人頭攢動,南腔北調,喧鬧非凡。
李桃花下了馬車,還沒站穩,身邊便有駿馬飛馳而過,幸而有許文壺及時拉她一把,否則非被撞飛不可。
她手擋住頭頂灼目刺眼的初生太陽,望去感慨:「真不愧是天子腳下,連馬都這麼風風火火的,難道趕著去投龍胎?」
城門下,馬上身穿公服的差吏揚聲大喊:「讓開!都讓開!貢品入城!閒雜人等後退!」
李桃花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感覺眼前暗了下去,好像天一下子黑了。
她轉身抬頭,一眼過去,一棵參天大樹便立在自己眼前,樹冠枝繁葉茂,樹葉青黃交接,遮擋住了大片太陽,枝葉之間掛滿了金燦燦的小果子,燈籠似的,說不出的喜慶可愛。
「這不是枇杷嗎?」她狐疑地看著那一顆顆枇杷果,正詫異怎麼大街上能突然長出果樹,視線朝下一看,便看到一輛偌大的朱漆車,車中堆滿了土,枇杷樹也正是紮根其中。車前面,足足八匹大馬在奮力拉車,匹匹皮亮毛順,威風凜凜,一看便知價值千金。
而車上被拉著的那棵平平無奇的枇杷樹,也在這種陣仗中,顯得神聖而莊嚴起來。
正當李桃花弄不明白區區枇杷而已,為何要弄這麼大的陣仗時,在旁人的一聲聲驚嘆中,她才恍然想起來——眼下是在北方,枇杷是南方的特產,而離京城最近的秦淮一脈,少說也有八九百里地,還不算上翻山越嶺的路程。枇杷這種果實又嬌氣,成熟以後稍微磕碰一下便會破皮流汁,吃到嘴裡便完全變了味了。提前摘下後期捂熟的,又遠沒有自然成熟的滋味甜美。
像這種整棵樹挖出運來的,算是最大程度地保持了果子的新鮮,但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便無法估計了。
「這麼大的一棵樹,一路上運過來,得花多少錢啊。」李桃花兀自感慨。
在她旁邊,有閒者答她:「這一棵才哪到哪,我聽說運送來的足有十棵,只有這一棵活下來了而已。」
李桃花張大了嘴,吃驚得能塞下顆雞蛋,「那得要多少銀子!」
「姑娘剛來京城吧?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這些達官貴人,咳嗽一聲都能抖出二兩金,更別提給皇上送禮了,誰讓咱們陛下專愛吃枇杷呢。」
許文壺留意著身邊的人來人往,吃過蒙汗藥的虧,便格外警惕,生怕一個眨眼的工夫李桃花便被人牙子拽走。
他聽著那些艷羨不已的感嘆之詞,看著那棵得之不易的巨大枇杷樹,腦海中出現的不是耗費進去的金山銀山,而是一路見聞的貧苦百姓。
據他所知,縱然官居一品,每年的俸祿也不過二百兩。他雖不知送樹之人是誰,但不難想像,這一路山高水長,運送十棵活樹,需要搭入多少個二百兩。這些錢,都是從哪裡來的?
果樹隨馬車前行,駛入城門,通體龐大如巨人,所到之處,清甜的果香四處飄散。有枯黃的葉子凋落,掉在地上,遠看像塊黃金。
林祥騎馬跟在車後,日夜兼程的疲憊已讓他雙頰凹陷,眼下生青。他的內心像有個燒沸的油鍋,無比暴躁,經不得一絲不快撩動,否則便是水滴濺入油鍋,噼里啪啦,炸個毀天滅地,都給他死,一個別活。
「大人,尚書大人說過的,自古成雙不成單,」隨從對他附耳,提心弔膽,「說好了要兩棵,當下只帶了一棵活樹回來,恐會不好交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