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若鄭道長從無剋扣,即便我師弟用靈泉沐浴沏茶,也斷不至於修為停滯如此。請鄭道長移步說話。」
說罷拂塵一甩,符籙飛出,在鄭修士身前化出一條門檻,顯然跨過去便是昭雪司了。
鄭修士著急地說:「渡塵真人,你別欺人太甚!說到底我們是同輩,你能趕我不成?用金虹靈泉沐浴沏茶,虧你說得出口,我門中數十名嗷嗷待哺的後輩,哪個不比白翎天資更好、還勤學苦練。與其把靈泉給他浪費,倒不如分給旁人!」
「好像很有道理……」白翎摸著下巴,佯裝思索,見鄭修士聞言挺直了腰板,立即話鋒一轉,「那也要給我點續命啊!之前摳走那麼多,我哪次問你一個字了?剛才就給我幾滴,你養魚呀!」
鄭修士臉色紫漲,憋不出話。然而,圍觀的修士們聽他要糊後輩的口,一個個大為觸動,為他求情,甚至讓白翎理解一下別人家師兄的愛幼之心,不要再為難一個七百多歲的老前輩了。
在他們眼裡,諸葛悟處置鄭修士不是為難,而是秉公執法;禍水根源出在白翎身上,若他識大局、得大體,便該高風亮節地表示原諒。
但白翎不吃這套。
他攤手道:「老鄭你養不起那麼多師弟師妹、徒子徒孫,就不要收人家進門受罪嘛。學學我師兄,別說用靈泉沐浴沏茶了,我拿去澆花他都不帶說的。」
確實不帶說的,因為諸葛悟是道場頭號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從不訓誡白翎,畢竟聚少離多,動輒幾十年各過各的。
諸葛悟自然懂師弟的畫外音,不在意地笑道:「鄭道長還有何高見,去昭雪司陳情吧。再會。」
一道劍氣自平地起,擊中鄭修士的後心,將他推進門檻。人影消失,徒留一聲驚叫,看得在場修士們冷汗涔涔。鄭修士雖進境無望,但好歹是金丹後期,居然毫無招架之力。
白翎伸手阻攔,然而慢了一步。
諸葛悟道:「阿翎有何疑問?」
白翎懊悔道:「等一下啊,我還沒罵夠……」
諸葛悟:「……」
白翎長嘆一聲。圍觀修士們以為他良心發現,不料是個落井下石的,表情愈發精彩。
諸葛悟的指間彈出一縷華光,將飛雪旋成屏風,擋住人們窺探的視線。他勾動唇角,說:「走了,阿翎。以後不必再來領靈泉,師兄多的是。」
白翎心中磨牙:那你不早說?讓我月月爬山這麼多年。
諸葛悟仿佛會似的,淡淡道:「我以為你爬山爬累了,能學會御劍。」
白翎:「……」
白翎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師兄,自己恐高。他露出虛情假意的燦笑,諸葛悟又將拂塵輕揚,把他化作一隻齜牙咧嘴的絨布偶,收入袖中,帶他回師門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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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雨洞天是全修真界有名的風水寶地,占地數千畝,內含礦藏秘境無數。據說洞天深處有片嵌玉湖,是一整汪金虹靈泉,二代單傳弟子、也就是白翎的師尊整日在湖上冥思。
而在天穹頂端、風雷匯聚之處,正是展月老祖的棲身所。他在雲端吐納,上千年不曾睜眼,相傳待他睜眼之日,便是飛升成聖之時。
此時日影西斜,黃昏的折雨洞天風光如畫。
諸葛悟化作劍影,俶爾回到三代弟子居室。
他們住在仙去山的山腰,廊舍環山而建,依著一株九百歲古榕。榕須垂簾,掩映了一望無際的碧濤山林,鮫燭燈長明不滅,照出疏於收拾、但只亂不髒的廳堂。
白翎住西廂,諸葛悟住東廂,廳堂在中間。絨布偶被放出來後,在地上扭動幾步,砰然化回原形。
白翎抻了個懶腰,忽然想起什麼道:「我的盆!」
「益善盂,阿翎。那不是盆。」
諸葛悟在堂上坐了,將收入芥子袋的法器還到白翎身前,說罷沏茶,竟然真倒了一壺金虹靈泉煮上。
「盂什麼的好像要飯道具……」白翎一步分作兩步地挪過去,說,「從師尊的嵌玉湖盛的吧?真用來泡茶啊。」
「給你修煉,你會修麼?阿翎,怎麼一別七十載,與師兄生疏了。你以前沒這麼懂事。」諸葛悟面帶微笑,拾起茶筅道,「反正湖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必在意。」
「我不是在意它用不用得完。只是師尊天天在湖上遊蕩,這算不算他的洗腳水?」白翎誠實發問。
諸葛悟:「……」
諸葛悟手上動作一停,抬起眼看著他。
白翎:「也可能是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