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冢出奇的安靜,天地在此刻緘默。
白翎恍然明白過來,定壇道君不語,是因為張嘴就會被魔物鑽進咽喉、蠶食唇舌;魔物們不叫,是因為盡情撕咬著神身,正在以最原始的方式豪奪道行。
一枚與天地齊寬的仙印驟然浮現,筆力遒勁,似有抹煞山河之威。
白翎疑惑道:「這是什麼?」
「道君的護身符。師祖賜予七位道君的,堪比道場烽煙之物。」諸葛悟拭去嘴角鮮血,說,「師祖閉關千年,由七位道君坐鎮道場,凡是登位之人,即刻獲得一道符籙,亦即師祖垂青。此物能保道君不死,但當其境界跌落化神期,仙印遮天,向師祖示警。若有三名以上的道君護身符起效,師祖將抽身冥想,重臨人世。」
雷聲轟隆,倒掛枯枝一般的閃電布滿夜空。
定壇道君的神身坍縮大半,修為急退,兩件隱約具備靈識的神級法寶脫離了他的掌控。
玄天爐忠心耿耿,但不大聰明,依舊全力噴吐著符籙,強化主人和他的旗子。
焉知它越強化定壇道君,他便越吸引魔物,此時渾身上下被魔物包裹,已經變成了一道不住搖晃的、烏黑的颶風。
碧落幡則如展月老祖所批,是一件邪物,唯恐天下不亂。幡中的亡魂發現禁制在弱化,普天同慶,齊心協力地往外沖。
碧落幡見主人自顧不暇,當即幡布大張,讓全部亡魂傾巢而出!
暴雨之中,萬鬼過境。
他們早該往生,卻被拘束千百年,怨念深重。一些神智尚存的魂魄隨風飄散,若奔流河水,前往輪迴;但還有些恨意難消,即刻化作怨靈,全力傾瀉著怨氣。
白翎直面鬼潮,只覺徹骨的陰寒將他吞沒,呼嘯而過者不知幾何。時不時有怨靈襲來,皆被諸葛悟的雙劍打散,風雨飄搖不定。
忽然,他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的花苞頭散了,孤零零站在遠處。她很茫然,不知該前往何方,被無數同類裹挾至此,卻不懂他們的狂喜,也不懂他們的暴怒。
「唐……阿花!」
白翎下意識喊道。
諸葛悟向他投來一瞥,又誅滅了一道怨靈。白翎看看恍然未聞的阿花,走出一步,回頭看向師兄,道:「我……」
諸葛悟嘆息一聲,道:「去吧。」
白翎卻沒有立刻奔到唐棠面前,而是御劍飛往高空。「萬憐」跟了上來,護著他逆流而上,直至夠到碧落幡的一角。
白翎揪住不斷翻飛的幡布,全力一扯,然而修為太低,根本扯不壞。他道:「萬憐,快幫我切一塊下來,阿花沒東西裝著就要散掉了!」
仙劍依言而動,「嘶啦」一聲戳破了一個口子。碧落幡吃痛想跑,被白翎生拉硬拽,撕下了長長一條。
終於,碧落幡抖羅掉了所有亡魂,也顧不上和白翎較勁兒了,「嗤」地飛向遠處,奔赴其失而復得的自由。
白翎飛回地面,被若有若無、時隱時現的魂魄沖刷著,一手摟著瑤池鼎,一手抱著靈性尚存的破幡,艱難地靠近唐棠。
小姑娘認出了他,牽動麻木的五官,道:「白……白……」
她想不起來了,痛苦地抱住腦袋。
白翎伸手讓幡布飄過去,說:「阿花,快進來!別被他們帶走了!」
經過的鬼魂們好奇回頭,沖滯留的唐棠發出狺狺尖笑。小姑娘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又一下,同類在催促她。
白翎喊道:「別理他們,你想就這麼死掉嗎?」
唐棠鑽進殘幡,白翎鬆了口氣。
雖然他對轉生之事沒有經驗,但是找一個好地方寄託元神,是可以算出修士轉世到何處的,日後也能加以照拂。如果唐棠轉生後仍然根骨不錯,把她帶回道場重登仙途,亦是常見。
不論如何,總比孤魂野鬼去擠奈何橋喝湯、進閻羅殿受審好得多。
不料,正當白翎放鬆下來時,一隻手憑空伸出,死死攥住了殘幡另一頭!
形同怨靈的女修因生前法力高超,仍保留著一分神智,沖白翎喝道:「你要帶我師侄去哪?!」
白翎面色微變,認出了她:「寧真人?」
寧雪的身形影影綽綽,不過胸腔破損,豁口鮮血淋漓,幾乎能看見她裂成兩半的心臟。她漆黑的雙手如魔物般猙獰,抓著幡布不放。
白翎警告道:「阿花已經進去了,你要是不鬆手,扯壞幡布的話她也會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