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性塔近在眼前。塔底綠意盎然,塔身漸覆寒霜,塔尖高聳入雲。
門口的拜日教教徒迎上來,不等人家露出微笑,詢問要辦理的事務,白翎便胡亂地點頭又比劃,闖了過去。
幸好他的臉比較有名,才沒驚動侍衛。裴響朝納悶兒的教徒點了下頭,緊隨其後,一同消失在樓道深處。
白翎知道藏書閣的位置,悶頭「噔噔噔」上樓梯。在他嘈雜的腳步聲里,混著另一人的步伐響動,如影隨形。
白翎完全無法預料,以後會面對什麼。他的心臟砰砰狂跳,只知自己掉坑裡了,卻不知坑有多深、要掉多久、坑底是何方神聖。關鍵是,沒有人推他,是他自己往坑裡跳的。
白翎的腦袋被煙花一般的思緒擠滿,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變長的碧落幡。
他手舞足蹈地往後摔去,下一刻被裴響接了滿懷。裴響面無波瀾,甚至沒有特意伸手,只是站在原地就端住了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
白翎與之四目相對,尚未出口的叫聲迅速噎在了嗓子眼兒里,整個人縮成一團,僵硬得像冬眠的倉鼠。
白翎:「……」
裴響:「……」
裴響緩緩道:「不是該等我主動嗎?」
太棒了。師弟以為白翎是故意掉他懷裡的。
白翎倏地蹦起來,二話不說,似的跳進了藏書閣。守閣的拜日教徒嚇了一跳,立即從書案下摸出黃符,對著白翎警告道:「何方妖孽!你……」
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妖孽」掏出一塊令牌,遞到他面前。
教徒困惑道:「竟、竟然是渡塵真人的差使……您請進。」
白翎一溜煙兒竄進了閣內。
藏書閣位於全性塔的中部,占據三層。陽光透過窗欞,被高大的古木書架分割成一格格,映在地上,細細的灰塵在其間起舞。
一層的卷宗講述修真界人魔相爭史,緬懷道場先烈,歌頌高人們除魔衛道的事跡。白翎直接鑽上二層,因久未流動的空氣,感到片刻窒息。
初入道場的弟子或許有仰慕的前輩,時常在一層翻閱相關記載。二層安置的卻是各大派系詳錄,沒什麼人愛看。
凡是在道場確立的宗門,皆要定期謄寫門內事宜,送來此處入庫。
重大如某位長老邁入化神期,微末如新一代弟子共計幾人家有幾口,事無巨細,皆要詳實道來。拜日教還會定期抽查,核驗記錄的真實性,可謂是道場頭號裹腳布章程。
白翎曾被任命寫展月一脈的流水帳,但他從老祖出世重寫,寫得天花亂墜。他把公文寫成了小說,引發其他來送宗門事宜的弟子注意,此事一傳十十傳百,藏書閣二層的門檻差點被崇拜老祖的弟子們踏破。
那是此地最熱鬧的一段時光。可惜事情傳進夢微道君耳里,引發劍仙震怒,白翎被革職了。
現如今,藏書閣二層恢復了死氣沉沉。
白翎好不容易找到問鼎一脈的卷宗,立即翻到「問鼎道君」一頁。原來此人未入道前,是一場饑荒的災民。父母無力撫養他,把睡夢中的他塞上前往霽青山的驢車,之後再無聯繫。
然而問鼎道君命硬,靠抗揍通過了弟子海選,成為了沒有門派收容、只是為道場打雜的道童。他花三十年打通門路,竟然干起了倒賣靈泉的勾當,不出所料被道場趕下了山。
不知是否由於此段坎坷,堅定了問鼎道君重回道場的決心。於是乎,他散盡不義之財,購得一件易筋洗髓的奇珍,重塑自身經脈。終於,他在不惑之年被一名元嬰期真人相中,收入門下。
此後師徒倆互相扶持,壯大門楣,那名元嬰期真人,正是日後被展月老祖剝皮抽筋的妖王。
往事按年月記載,歷歷在目。問鼎道君娶過妻子,乃是恩師的女兒,不過因病早亡,二人並無子嗣;他亦有過同門師弟,可惜在夜遊時遭遇魔修,戰死喪命。
又過數百年,妖王成了展月老祖的法寶。師門上下以問鼎道君為首,亦隨其道號更名,這便是問鼎一脈的由來。
白翎原本浮躁動盪的心思,隨著一頁頁黃紙翻過,慢慢沉靜。不過他看到最後,還是沒忍住瞄了旁邊一眼。
裴響離他兩丈遠,幾乎隔著一整座書架的距離。他也拿著一部卷宗,不知在查閱誰的事跡。
白翎輕咳一聲,引動少年人的視線,說:「我們來查問鼎道君的事,你、你在查誰的啊?」
裴響說:「你的。」
他合上書,露出扉頁,標題是「展月一脈」四個大字。
白翎:「……」
白翎連忙過去,奪過本門卷宗,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我寫的都被師尊撕了,後續是師兄請人代筆的,肯定沒說我好話……不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