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知道他們和裴響有交情,且看在重金份上,滿口答應。內間牆壁掛滿鈴鐺,她搖動其中一枚,說:「裴門客昨日剛回道場,兩位來得巧。我便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掮客取走一半塔印,笑容滿面地離開茶室。
白翎在暗處看著,對於笑忘門的中介分成匪夷所思。但是田漪和徐景都見慣不怪的樣子,他不禁皺眉:師弟打工的地方,壓榨人太嚴重了吧?
沒想到,茶案向兩側分開,把剩下的塔印也吞了個乾淨。
原來,「戴罪立功」指的是打白工。白翎以為師弟至少能分到一半,所以把塔印一枚不剩全交了,不曾想,盡數落入笑忘門和掮客的口袋。
那師弟這些年來,吃什麼、用什麼?他被昭雪司關押十載,可曾與家中聯繫?他的票折沒被搜颳走吧?
白翎漸漸垂眸,未留意田漪和徐景沖他招手。恰在此時,一陣微弱的氣流吹過,剛被掮客帶上的門,開了。
掮客已走,白翎轉出數步,正抱臂倚在屏風架上。他低著頭,碎發飄過額前。
一道人影經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者一襲黑衣,在白翎抬眼的剎那,剛好看見他纏滿繃帶的手。
白紗布纏到了指尖,不再露出一絲縫隙。比視覺先反應過來的,是嗅覺,白翎在聞到熟悉淡香的剎那,倏然心臟縮緊。
他對上了一雙漆黑靜寂的眼睛。
來人停住步伐,也向他望來。此時此刻,飛渡的百年歲月終於落到了實處。
在目光相接時,白翎緊攥的心突然膨脹,整個胸腔都感到外擴的疼痛。抑或是他呼吸凝滯了太久,心肺一片火燒火燎,半晌後,才驀地恢復吐息。
眼前人的面容,與百年前並無太大不同。只是少年人那種雌雄莫辨的漂亮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顯露的俊美,肅殺道服映襯著仙姿月貌,黑白分明,更具侵略與壓迫之意。
比起少年,用青年形容也愈發合適。如畫的五官深藏鋒芒,原來的冷冽,轉為了凜然。此刻的裴響,神色無波,眼底無瀾,目光直直地墜入白翎眸中。
以上視下,淡淡的,卻是盯著他。
全然在看陌生人。
許久之後,裴響略帶喑啞的嗓音響起。
他問:「你是?」
「……我是你師兄。」白翎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輕輕說道。
他緩慢地直起身子,眉頭難以紓解,但還是凝視著闊別已久的師弟,他的阿響,微微笑了。
白翎補充道:「我是死了的那個。」
裴響不動聲色,顯然沒有輕易相信。可是,他一語不發,似也說不出反駁和質疑的話。
裴響的喉結滾了滾,和白翎對視的眼中,流露出片刻迷惘。很快,他察覺了自己的反常,向白翎略一頷首,轉身走向內間。
黑衣的下擺在眼前旋過,心口劇烈的酸脹後,只余麻木。
白翎鬆了氣息,往後靠住屏風,回味著直衝靈台的暈眩。他們來之前忘記對詞了,田漪和徐景旁觀到一半,見裴響走來,立即亂了陣腳。
裴響倒是點了個頭當問好,然後沉默地坐下。
少頃,他向外間稍稍側首。
徐景立即說:「是真的,如假包換。他是你小師兄,今天剛活過來。你……你對他有印象嗎?」
裴響轉回視線,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忽然,他感到自身異狀——背後的仙劍在顫。
裴響握住劍柄,不明何故,不過先制住其躁動。而後,他問田漪和徐景:「什麼事。」
田漪絞盡腦汁地說:「我們是來……來……」
「我想追查一案,來請你幫忙。」
溫和清亮的聲音靠近,白衣青年撩動珠簾,走進內間。
田漪二人正和裴響面對面,裴響聽聞此言,並未轉動,唯有繃帶緊裹的指節,稍微一收。
白翎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側,也不看他,先給自己斟了一盞茶。
黑衣劍修卻無聲看來,說:「好。」
他對案子一個字沒問,不知是因為自信,還是什麼別的緣故。白翎飲茶的動作一停,田漪和徐景也都露出了驚訝表情,嘴巴緊閉。
少頃,白翎兩眼微彎,望向身側。他向裴響湊近了一點,好像只是沖他笑笑,然後便拉回距離,道:「既然如此,就說定了。明天日落的時候吧,請你來折雨洞天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