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拍拍他的肩,照常打招呼:「你好啊尹兄!再堅持一下,馬上結束啦。」
他放眼望去,卻見目之所及,已是一片汪洋。整座舊河郡在不到一刻鐘內,完全從地圖上抹去了。
一時間,白翎笑意凝滯。
他本以為自己足夠豁達,但當親眼目睹如此的慘案釀就時,他還是說不出任何話了。
但,事情仍未結束。
祭壇有半截塔高,暫且沒被淹沒。
在其中心,聚集著一團烏雲繚繞的雷暴。
天譴如雨,一刻不息地砸在上面,法場的半成品法陣被迫承受天威,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炫光,把數丈高的潮水映得透亮。
斬月還在渡劫!
他在沒有法場支持的情況下,背負雷霆,一步步回到此處。然而,祭壇離舊河塔太近了,白翎擔心的事終究成為了現實——
蒼雷劈向了舊河塔!
一股大力從身後襲來,白翎被裴響撲倒。師弟的危機感爆發,就在他用身軀罩住白翎的同一時刻,刺眼的白光充斥了整個塔頂。
轟然巨響,石人上方的法陣全部破碎,運輸靈泉的管道也斷成數截。這個在此生不如死了八百年的活死人,終於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解脫。
白翎的軀幹已石化大半,他確認裴響無礙後,艱難地偏過腦袋,觀望尹真的情況。出乎意料的是,尹真扮演的石人居然開始褪色了!
葉念氏的絕招可逆?
不,是石人受到的任何傷害皆可逆!
裴響寒聲道:「千年前的那個人,也修《太上迢迢密文》。」
白翎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人能硬抗八百年不死。
因為他的功法可令他死而復生,也正因如此,他經受住了兩大家的活體實驗,成為了舊河郡的血肉史書。
白翎驟然冒出了一個很荒唐的念頭,道:「他和老祖的功法一樣,還有塔尖引雷……天道一直能讓人鑽空子,它會不會……劈錯人了?」
下一刻,萬鈞雷霆回答了他的話。
第146章 一百四十六、殺青
在天譴劈下來的這一刻,白翎沒有任何知覺。
他本以為這是石化的好處,不曾想眼前一花,忽然不在原地了。
不只是他,還有護著他的裴響,和兩人邊上半死不活的是非,都被一股大力卷上了高空。白翎因為渾身已經梆硬,竟然像風車一樣旋轉起來,險些頭朝下插進土裡。
幸好師弟緊抓著他不放,最後關頭愣是給他掉了個個兒。白翎剛想讚美他貼心,就發現上下嘴唇黏在一起似的,張不開了。
他現在全身上下,亦只剩上半腦袋「活著」,雙眼滴溜溜直轉。
幸好,他們確實來到了地上——不過離舊河郡已經很遠,在曾經大壩的頂端。
此時此刻,白翎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哪裡是舊河郡了。雷劫達到至盛,籠罩著以舊河塔為中心、方圓十里內的每一寸空隙,攪動得洪水滔滔,巨浪盈天。
天道素來籠統,規矩嚴苛卻不細緻,當出現了兩個極度相似的目標時,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於是二者一同遭殃。
換句話說,此次天譴因渡劫而生。當有一個人即將飛升時,其餘人便和草木一樣,對天道而言不值一提。就算劈錯了,那又如何,兩個都劈不就行了嗎?
白翎本來覺得自己的猜想萬分荒謬,但轉念一想,從他們在魔域黑市、利用雷亟河水洗清貨物因果;到諸葛悟假結侶以證「遍歷諸情」,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具有相同的本質。
那就是鑽天道的空子。
所謂天道,實則是這個世界運轉向上的制約。在這瞬間,白翎模模糊糊地觸碰到了某種邊界。
聯繫起師兄歷諸情又斬諸情、師弟置之九死而九生的功法,他進一步意識到,所謂修道,即是修士們向天地獻祭,再從天地換取靈力、亦即修為的過程。
為什麼功法分三六九等,因為要獻祭的東西也輕重不一,功法越高深,付出的代價越大。
道修獻祭的往往是自我,魔修獻祭的則是他人,因此而水火不容,正邪有別。
那他呢?
修《喜樂諸天奇經》的代價,是什麼?
不知為何,白翎的腦海里閃過了「喜怒憂懼」四個字:一直位於他功法篇目之首,卻不得解的四個字。
但此時容不得他深思「修真界哲學概論」了。
裴響發現他只剩眼睛能活動,經過短暫的錯愕後,用冷淡的表情壓下了一閃而逝的心疼,以及隱隱怒火。
他一言不發,低頭檢查白翎的指尖,以免這種結構薄弱之處被磕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