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看得出來,他們在此前的一百年裡,已經對諸葛悟心悅誠服,但對他們這幾個初來乍到、散發著靈氣的道修,又嘴饞,又忌憚。
步輦離開王殿,飛向另一座高塔,很快把他們放回了地面。此塔與其他魔宮不同,周遭草木偏綠,在暗紫的空中花園裡,是一撮亮眼的濃翠。
塔里的裝潢和陳設也讓人耳目一新,說白了,就是跟魔域格格不入。前院有蒼松迎客,進門有玄關洗手,登堂有影壁開道,入室有珠簾隔間。
白翎越往裡走,越覺得回到了霽青道場,甚至看見了一些眼熟的擺件。他記得在仙去山的弟子廊舍,曾有相似的,此處所置,當為仿品。
顯然,整座高塔都是諸葛悟的宅邸。
能在宮城裡占得一隅,魔尊座下,京畿重臣,不愧如是。
塔里的侍從都是狸貓,除了長著三條尾巴、並且能直立行走外,與人界的家貓沒什麼區別。
它們個個戴著精緻的小帽子,與諸葛悟一樣高冠博帶,彬彬有禮。塔中央和全性塔一樣,建著可以升降的蓮台。
諸葛悟介紹道:「我住在三層,四層是茶室與藏書閣。五層的客房都收拾好了,你們挑喜歡的住便可。師尊,長幼有序,第七層單獨為您開放,您看如何。」
顧憐聞言,矜持地點了點頭。
他向來吝於讚揚,亦不禁道:「做得很好。」
白翎站在他背後,不動聲色,卻忍不住瞄了裴響一眼。
諸葛悟確實是善解人意,不但給足了顧憐排面,還把這尊大佛拎出去,終於能讓他的兩個師弟有所喘息了。
幾人約好先回各自房間,稍事休整。
半個時辰後,再到四層的茶室會面。
出於輩分尊卑,大伙兒首先送顧憐上了七層,再回五層選房間。脫離了師尊的視線後,白翎毫不掩飾,要和裴響住一起。
裴響自然是別無二話,任他安排。
田漪和徐景則終於離開地牢,沒精力打趣了,整齊地鼓掌以示祝賀。
徐景一臉感慨:「裴師弟,你總算想起來了。你是不知道,白老大醒後發現你忘了他,那個表情,哎!我都不想說。」
白翎沒料到他張口就是這茬,輕咳一聲,道:「不想說就別說,快點洗澡去,一會兒就要談正事啦!」
「正事?白老大什麼時候這樣在乎正事了。」徐景還不知展月飛升要拿裴響當替死鬼,只是從林暗那裡得了消息,展月一脈祖孫反目,老祖恐成修真界大患。
他勢要把話說完,道,「真的,信我,裴師弟!你千萬別再忘囉,不然——」
「沒有這種不然。快洗澡!」
白翎受不了了,把他往房間裡推。當著幾人的面,哪好意思重提舊事,更何況,是說他曾經為情所困,因師弟失憶遭受了重大打擊。
白翎低聲嘟囔:「都過去的事兒了,提它幹嘛?田漪你能不能管管他。」
田漪一腳踹徐景屁股上,消停了。
白翎難得臉上泛紅,不敢看裴響眼睛,尷尬地移開視線,佯裝無事發生。
可他分明覺得,一道目光從身側來,又輕飄飄的,並非實質,又重於千鈞,沉沉地凝聚在他身上。
好死不死,諸葛悟作為局外人,同生感慨:「是啊。你們的事情,我前段時間才有所耳聞。還要感謝太徵道君,傳訊於我,告知了你們在新河郡的經歷。阿翎,小裴,人生在世,結緣實屬不易。你們如今安好,真是大幸。」
他的話發自肺腑,白翎不得不打起了哈哈:「是,是。師兄你說的是,我們都要且行且珍惜……」
他兩眼一閉,不知怎的冒出了前世流行過的短句。
現在說來,恰如其分,就是氛圍不太對,好像變成了老年人感悟小組。
諸葛悟卻對這句話頗為讚賞,道:「阿翎竟能有如此體會,也算受教於苦行了。」
裴響則默默望著白翎,知道他過於朗朗上口的話來源都奇奇妙妙,不可妄加定論。
少頃,他問田漪:「田道長,師兄當年……」
「喂!有完沒完啦,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白翎一看沒完,再也待不下去,抓起裴響的手,把求知慾飆升的師弟拉進了鄰近客房。
兩人進屋關門,快步進了客廳,方才停下。
白翎正欲鬆手,找個藉口一個人躲進屋裡去,就被師弟反手握住了手腕。
白翎:「……」
他沒有轉身,保持著背對裴響的姿勢。
良久無人說話,唯有呼吸聲此起彼伏,昭示著雙方皆心緒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