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滿心茫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確實回不去了。此時此地,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恍惚。
那些人和事,真的存在嗎?
為什麼……如夢方醒的感覺這樣強烈!
突然,靈台的某處幽微一閃。是「喜怒憂懼」的後兩個字,到達了頂峰。
它們變了!
變化只是一瞬,還需真正的徹悟。
自翎驟然回神,聽見上空響起了雷聲。
「轟隆——!」
狂風暴雨頃刻席捲了整條街道,鐵質的學校門牌哐當作響。
遠處傳來體育生們衝到大堂避雨的鬼吼鬼叫,門衛到處晃手電筒,用喇叭喊著「禁止繼續在校內逗留」。
賣書的大爺沒想到天氣變得這樣快,連忙把攤位拖到屋檐下,朝外面神經兮兮的男孩兒說:「同學,同學?過來待著吧,你……哦嚯!」
天黑得像一方硯台,雨水是淋漓的滴墨。空曠的街道上,只有一個人站在原處不動。
忽然,隱隱的光暈從他體內散發,覆蓋了體表。無一滴雨珠得以滲透,離近時瞬息化霧。
藍白兩色的運動服悄然變化,變成了一套廣袖翻飛的道袍,稚氣未脫的臉孔也轉眼長開,儼然是一位長發如松煙披背、眉眼似映雪清泉的古畫道長!
白翎抬頭,在聚集的烏雲中發現了一枚漩渦。他的功法即將大成,天道竟追獵至此,即將在此世降下雷罰!
他要渡劫了!
青年的眼底熾亮,他凌空而起,像一隻白蝶在暴雨里飛去。
他徑直前往方圓十里內最高的建築物——正是學校的鐘樓,那也是一座塔,矗立在翻湧迫近的雲層間。
白翎在教學樓頂迅移,雲渦始終在他上方,緊跟著他移動。在這瞬間,他想通了「憂懼」二字。
尹真發動《喜樂諸天奇經》將他們放逐,無疑是憑「憂懼」的答案,召喚出那些黑洞似的裂隙隧道。
能讓獨步仙途、天下無敵的展月老祖擔憂與畏懼的,是什麼?
唯有主宰萬物的時空!
他看見了日翎的來源,或許也知曉他來自另一個世界。讓展月老祖憂懼的,是三千界外,另有三千,九重天外,更有九天!
一道蒼雷橫貫天幕,滿城的燈光在一陣亂閃後,快速熄滅。
黑暗像潮水從鐘樓的塔底擴散,一時間,僅剩高空凝聚的雷雲發亮,電光躁動不休。
於自翎而言,憂懼亦是時空——是生離死別。他的掌心空無一物,細看之下卻有一根銀絲纏繞指節。
白翎本以為這是斷裂的「花諭」,指尖輕捻,卻是一根纖長的白髮。
師弟鬢邊那縷本為喬裝而生的霜色,不知何時、不知何故,竟然真的白了。修《太上迢迢密文》者本不該知如此,除非心碎神傷。
白翎向天空舉起白髮,直視著雷暴的中心。他能感到,規律與尺度的權柄落於雙手,他已然尋得了歸家的途徑。
現在,他要回去!
鳴笛聲刺破雨幕,白翎看見了那輛公交車。原來車上空無一人,車前甚至沒有牌照,唯有空蕩蕩的駕駛座上方,紅色的燈牌循環提示:
下一站,霽青道場。
白翎在漫天雷光中,躍下了高塔。他張開雙臂,向公交車直直地墜去,寬闊的前窗玻璃上,倒映出白衣與無盡浩瀚的雷霆。
在二者相觸的霎那,白翎遁入了一片虛空世界。
他心境震盪,仿佛神魂出竅,漫步在無形無聲的鴻蒙間。眼前的一切都消散了,寧靜與虛無中,唯有一片雪白的羽毛,緩緩落入他掌心。
白翎怔然片刻,捧住了這片天道的賜福。
冥冥里,有不辨任何的聲音問他:「孩子,你想得到什麼?」
青年的面龐被羽毛微微照亮,他托起這枚長夜之中的星火,對天空說:「我想回家!」
那聲音道:「回家簡單,你後退便是。但,你不想往前一步嗎?只消一步,渡劫便成,脫胎換骨,即刻飛升!」
白翎笑了笑,說:「原來如此——再會。」
話音剛落,細小的白羽倏忽破碎,變成了萬點星塵。
這些碎光漸漸變得明亮,將自翎包裹其中。他的眼前一片閃白,刺得他睜不開眼,短暫的極盛過後,雙目驀然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