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他把那道受魔氣影響的血肉剜下,然後眼看它一次又一次地癒合。
不知多少次後,他厭倦了。
棄下彎刀,改用手掌攥住臂彎的位置,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擰斷他半條胳膊。
華燈如夢方醒,脫口而出道:「別動!你生病了!」
「病?」
沈晝的手略微一頓,而後毫不猶豫地發力,眉間浮上躁鬱之色,顯然完全聽不進去。
華燈氣急,抬腳向前:「為什麼不看大夫?我……」
沈晝霍然轉過頭。
「滾開!」
和他的吼聲一同傳來的,還有那縷從手臂迸發飛出的黑煙。
黑煙猙獰地奔向華燈,完全逃脫沈晝操控,直衝她命門而來。
只差一寸,她就將命喪當場。
生死一線之間,華燈終於憑藉木靈根對靈力的敏銳感知,判斷出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並非什麼魔氣,而是她曾經見識過很多次的,獨屬於沈晝的劍氣。
刺耳的聲音從空氣中爆發,黑煙猛地轉了個彎,擦著華燈的臉頰迅速向後飛去,飛刀一般刺入沈晝的手臂,回歸本源。
它為華燈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印在左臉臉側,還有一縷垂落的髮絲被無情斬斷,悠悠地飄向地面。
沈晝的目光隨著那縷黑髮起落,直至它躺在華燈腳邊,安詳地不再動彈。許久,他再度抬頭,沉寂如死海一般的眼看向華燈。
合歡聖體擁有極強的自愈能力,一點小小的傷痕,無需華燈費心便自動癒合。但那抹血色依然存在,襯得她驚惶的面龐越發蒼白,搖搖欲墜。
她被嚇到了。
沈晝收回視線,說出口的話不帶半點溫度。
「別再靠近。」他按著胳膊,堵住噴涌的鮮血,側臉隱在髮絲的陰影中,「不然你也得死。」
華燈眼皮狂跳起來。
可奇異的是,她的心反而在這種境況下趨於平靜,完全地鎮定下來。
她了解自己的脾氣,談不上壞,也談不上多好。起碼遇到這種情況,她應該表現得憤怒些,厭惡些。
然而偏偏此刻,她沒有。
是因為沈晝抬眸一瞬,強行逆轉心脈收回劍氣的行為;還是她腦海里莫名浮現出的,小男孩舉著木劍傻笑的畫面?
她難以控制地去想,那個時候的沈晝,會想要變成現在這樣嗎?
更關鍵的是,在回想起這一幕的同時,她猛然注意到另一件事。
信上說,沈晝不到五歲就被父母拋棄,那他記憶里的白衣女人是誰?
信上還說,他的父母都是凡人,沒有丁點修煉的希望。那他口中「像爹爹一樣」,又是指的誰?
看到那段記憶的第六天,華燈後知後覺意識到。
她似乎,觸碰到了某個不得了的秘密。
也許正是為了這個秘密,群仙盟才要不遺餘力鎮壓沈晝的消息。
也正是為了這個秘密,他才會受天下人追殺,從屍山血海里蹚過。
而她一無所察,竟然還傻乎乎問沈晝他有沒有酒窩。那一瞬間,沈晝應該就明白她發現了什麼。
可他的反應實在過於平常,甚至還有閒情逗弄她,和她開玩笑,仿佛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此重要的秘密被人親眼看到,他卻未曾流露哪怕一絲殺意。
沒有要挾她、沒有逼問她、沒有洗去她的記憶。
華燈至今記得那一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男人覆著重重陰影的眼眸有過短暫怔忪,隨即泛開淺淡的漣漪,溫和而寧靜。
「在神兵閣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殺我?」華燈低聲說。
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眼神,讓她現在根本沒辦法轉身離開。
沒有回答。
沈晝已經睡下。
一層紫光閃爍的結界籠罩在他三尺外,蘊含的法力猙獰且強大。凡敢靠近的,無論是人是鬼,都會當場被絞成碎片。
華燈見過這個結界,就在前幾天晚上,段譯消失後的那天。
她從睡夢中醒來,系統掃描到了一模一樣的結界,毫無存在感,卻實打實保護著她的安全。而這些,他都沒有說過。
對了,系統。
「他到底怎麼了?你能掃描出來嗎?」華燈在腦海里問。
系統難得不自信:「我儘量試試。」
華燈「嗯」了聲,小心地走近一步,窺察沈晝的狀態。
他安靜平躺著,雙手置於身側,被寬大的袖子掩蓋。黑如潑墨的髮絲微微捲曲,散亂地鋪在枕頭上。
從外表看,他呼吸沉穩,眉目舒展,未曾展露分毫異常。只有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和浸濕鬢髮的汗水,昭示著他體內撕裂般的痛苦。
華燈不禁想起自己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