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沈晝,企圖從他身上找出幾絲痛苦,幾絲異常。
然而沒有,竟然沒有。
可如果一個人不痛苦,為何要請求另一個人殺死自己?
她忽然想起一件並不久遠的事。
在東海的時候,她把頭靠在沈晝肩上,把玩他的髮絲,和他隨意聊起那些過往。
「你過去認識的人里,還有活著的嗎?」她問了這樣一句話。
而他回答:「沒有,都死光了。」
「你不取回剩下的記憶,沒關係嗎?」她接著問。
他說:「沒關係,都是一群死人罷了。」
時至今日華燈回想起來,突然有些分不清,在他說出那句話的一刻,究竟是談論過往的故人,還是早就把自己劃到了「死人」的範疇?
她看著沈晝,沈晝也在看著她,那雙漆黑的眼睛淡漠依舊。
他說,渡劫之後就會拿回記憶。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起了什麼,但她覺得不該這樣。
華燈抬手,輕輕地將劍尖偏移了一寸。
「沈晝,我不能這麼做。」
「你可以。」
他說,仍然注視著她,重新讓劍鋒對準心臟。
在華燈眼裡,他的臉逐漸和上次系統穿越中,腳踩著屍骨,滿身血氣的男人重合。
他們有著同樣的眼神,對她說出了同樣的話——
「動手。」
「……」
啊,真是奇怪。
他抱著她,說要殺死她的時候,她感受到的情緒叫做愛意。
他拿著劍,要她殺死他自己,這樣感人的場景,她感受到的卻是荒蕪。
風無聲吹拂,一片銀杏葉從兩人對視的眼前飛過,良久華燈搖了搖頭。
「你怎麼知道我想做什麼?說不定我要做的事,你的力量根本不夠呢。」她試圖讓語氣輕鬆一些。
沈晝問:「你想做什麼?」
華燈說:「也許我想成仙,想要去上界當個真正的神仙。」
可就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她發現沈晝似乎是笑了,那笑容里透著難言的古怪。
他說:「華燈,這世上已經沒有仙人了。」
「……?」
「你口中的上界,早就不存在了。」
「怎麼會……」
沒等華燈從震驚中找回語言,他逼近了一步,頂著鋒利的劍尖,直視她雙眼:「如果你想要的,是離開這個世界。」
「——殺了我,你就能做到。」
華燈猛地縮回手,卻被他一把攥住,劍尖刺破皮膚,她清晰看到有血漬滲出。
終於,她不再掙扎了,她任憑那柄劍越刺越深,仰頭回視他的目光。
「可我不需要啊,沈晝。」她有點無奈地笑了,溫柔地說,「如果我想走,我有自己的辦法可以做到。之所以我選擇留下,就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有我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事。」
她並沒有撒謊,沈晝也看得出來,他低喃地說:「是你自己想留下……」
「對,我自己想留下。」華燈乾脆地道,「所以你呢?」
劍鋒刺入血肉的速度減緩了,華燈嘗試著收回幾寸,一字一句認真道:
「就算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我也願意為你留下。那你呢?假如你還有一點在乎我,你就應該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他並沒有回答,神情毫無變化,攥住她手腕的手卻仿佛失去了力度。
華燈乘機撤回手掌,將那柄劍扔到一旁。她踮起腳尖,撫摸沈晝冰涼的臉頰,在他近乎冷漠的眼神下,輕聲訴說。
「沈晝,我不想要你的命,我想你陪我一起活著。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面對,有什麼問題我們一起解決,有你在身邊我就什麼也不會怕,難道我對你來說不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嗎?」見他不答,她捧著他的臉,執拗地重複了一遍。
沈晝的眼睫輕輕顫了下,他無動於衷的表情為一種嘆息所取代,他捏著華燈的下巴,似自言自語:「他們都想要我死,為何你不同。」
為何你,從一開始,就和他們不一樣。
華燈反而笑了,她的瞳眸重新有了光亮,柔聲說:「他們都想要我做爐鼎,為何你不同?」
她接著道:「我的答案和你是一樣的。我有我活著的意義,你也有你活著的意義,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
漫長的靜寂後,沈晝輕嗤了聲,似乎很不以為然地搖頭:「只有你,會覺得我的死沒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