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再是少女的女人,不再年輕的男人。
顧星然見過三十多歲的林蕎,見過十八歲的林蕎,還從照片中見過帶著奶兜在院子裡跑的豆大點林蕎,他唯獨沒見過的就是如果沒有失蹤,與父親同齡的林蕎。
顧星然以前有想像過,他覺得自己的媽媽那麼好看,四十多歲也一定不會差多少,臉肯定看著很年輕沒有皺紋,頭髮一定又黑又長像以前一樣,穿著打扮絕對時髦洋氣,他媽可是一直走在潮流前線的女人。
事實證明,顧星然沒有猜錯。
她穿著米白色的長外套,下身是一條微喇的牛仔褲,漏出一小節裸色高跟鞋的鞋頭,肩膀上還背著一個老花logo的包,時尚到不行。
她的臉還是那麼好看,大眼睛尖下巴,皮膚白皙細膩,鼻樑又高又挺,淡笑起來的時候臉頰旁會浮現兩個淺淺的酒窩,比起記憶中的那張臉,眼前的她少了一分活潑,多了一分溫婉,除了過腰的烏髮略有一絲長以外,她的一切都跟顧星然想像的那般美好。
尤其是她還會比所有人都溫柔的叫他「星然」。
不知何時,剛才人滿為患的街道忽然變得空曠起來,或許是到了飯點,大家都該吃飯吃飯該排隊排隊,各個門店內開始擁擠。
春天的風暖暖的,短袖還未來得及穿上的季節,樹葉卻迫不及待地染上了綠色,告別秋冬的乾燥脆弱,變得油光水滑,葉與葉摩擦的聲音清脆到像是倒下的多米羅骨牌,看上去跟綠色的波浪一樣泛著漣漪。
逐個亮起的路燈代替太陽照耀大地,零零點點的光斑穿過樹葉,倒映在人類的黑眸里,形成了另一片星空。
那片星空與九八年的無異,只是多了些歲月的痕跡。
林蕎站在樹下,相隔數米,望著自己的兒子。
還有他身後那個晚了許久,僵硬著身子,木訥著表情,轉過頭來的男人。
碎發隨著風拂過林蕎的側臉,有些癢,可這些癢不敵她此刻心中的千萬分之一癢,那感覺大概是為了目標費盡千辛萬苦,等它終於達成近在眼前時,卻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心裡有一千句話,一萬件想做的事,可醞釀了老半天,吐出嘴的只有帶著嘆息的一句話。
「想媽媽了嗎?」
林蕎沒能聽到想,也沒能看到兒子點頭,卻是眼睜睜看著那些雨點般的淚滴一顆顆往地下砸,像是暴雨那樣不知疲憊。
林蕎無奈地笑了,還是回家好啊,回家都能親眼看到兒子哭了,她也能上前幫忙擦淚,比隔著遙遠的海可要好得多。
「哭什麼,過來。」
她沖顧星然招招手,嘴角的弧度如暖陽,顧星然那不由自主留下來的淚就這麼停下了,他四肢十分不協調,眼神躲閃,卻乖巧聽話的走到了林蕎面前,兩隻手在身前緊張的攥在了一起,小心翼翼的就像是身處夢境,眼底的緊張激動思念幾乎快要溢了出來。
他嘴
巴顫了幾顫,遲鈍的想到媽媽剛才的問題,那句「我特別特別想你」都到了嘴邊,說出來的時候卻變成了——
「我能抱抱你嗎?」
林蕎睫毛一晃,壓下胸口脹痛的澀意,揚起一個無比溫暖的笑容,大大的張開雙臂。
「當然可以。」
顧星然緊張的上前一步,他先是用手臂輕輕的環住林蕎,再是逐漸用力的把她抱在懷裡,好聞的馨香熱乎乎的體溫同時傳來,讓他鼻頭一酸,眼淚又要掉下來。
原來他真的是個愛哭鬼啊。
恍惚間,顧星然想到了九八年愛看電視劇的奶奶,他緊緊閉著雙眼,鴉羽般的睫毛上帶著淚珠一抖一抖的,這一刻,他很想很想穿過去跟她說一句話:奶奶,原來重逢不是像電視裡那樣轟轟烈烈帶著粉紅泡泡的,原來它是那麼的平淡,平淡到路上的行人依舊在打著電話路過,頭頂的樹梢依舊晃蕩的如喝了三斤白酒,耳邊也沒有適時炸開的絢爛煙花。
可是,他為什麼卻那麼那麼,那麼那麼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