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慧從後門出來,見是個才十歲出頭的童子,蹲下身來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腦袋道:「小明月,是你找我?」
「師父讓我來的,他有事找你。師叔,你家也太遠了,我走了好幾個路口才到。」
「那你好辛苦,累不累?要歇一歇嗎?」
「不累,我是師父的好幫手,要趕緊帶師叔過去!」
蘇定慧牽著他走在路上,一大一小兩個童子,像是家裡兄長帶了小弟出門,沒怎麼惹人注意。七歪八扭過了三個路口,拐進去一條偏僻的巷子,久經風霜的「鶴塘」就刻在個小石墩上,矮矮地,就在巷口擺著。
兩人到了扇破敗木門前,不用敲就推門進去,看見個中年郎子正拿了把蒲扇,在扑打飛來飛去的小蟲子,這些傢伙想吃竹篩子上曝曬的無花果,不死心地上下翻飛,躲著揮舞有力的蒲扇。
「師兄!」蘇定慧迎上前去叫了一聲。
這是她阿翁年輕時收的弟子之一,叫馮易,性子很孤僻,喜歡養生之道,一輩子踐行獨居養身,不娶親不,膝下只有個從外面抱來的孩子,取了個明月的名字,時常使喚他。七八歲時,行過拜師禮,就收了他做徒弟。
但蘇定慧偶然聽阿翁說過,她這位師兄早年有過喜歡的女子,只是醫者求學艱難,學成了病人又多,往往分身乏術,無法兼顧心愛之人。後來那女子尋了別人做丈夫,他將歷年積蓄換了對金鐲、幾畝良田,偷偷托人送了去,也就了結了這事。再後來,聽說那女子難產血崩,留下個孩子就走了,她丈夫又娶了新婦,便有那個孩子遭人虐待的消息傳出來。師兄去了趟那裡,回來就多了個孩子在身邊養著。
「你來了,先坐罷,再等等。」
馮易背了只手,從竹篩子那裡挑了個曬得差不多的無花果出來,丟到明月懷裡道:「去屋裡背湯頭歌訣,昨天教過你的,背三首後再吃。」
「等會要在師父面前背嗎?」
「不用,你自己背,自己聽。」
明月甜甜應下,「好的」,捧著個無花果乾歡天喜地地跑了。
蘇定慧坐在竹椅上,含笑道:「本來就是為他曬的,師兄這樣一哄,他多少能主動背一點,比我小時候強多了。」
馮易也搬了把竹椅坐下,臉上並無波動,淡淡道:「還小,看不出什麼。對了,我叫他把你帶來,是有事要說。師父出走,醫館又燒了,那裡地段尚好,有人想出資買下,找你沒找到,找了我,我沒答應。師父平日最看重你,這件事原該你來決斷,你意下如何?」
「談什麼該不該?師兄在我之前,本就該師兄決定。不過若問我的意見,和師兄無二,醫館是燒了,但師父總歸會回來,不能賣給他人。」
「但修繕要錢。我可以捐資,但也
不夠。其實按我本意來講,治病救人也屬緣分,醫館在或不在,不影響我們施展醫術。」
「影響」,蘇定慧慢慢坐正了,鄭重道,「有醫館在,要治病,旁人便可以直接找上門來,不用和人打聽什麼,也知道我們有個醫館在,本事不會太差。回到我們身上,有個醫館,哪怕每日就是點卯,兢兢業業,也更上心些。沒了醫館,心容易散,今日固然可以鬥志昂揚,長此以往,我們都無把握可以堅持下去。當然我是度我自己來看,師兄堅持數年,自是與我不同。」
「這麼說,你還是想讓醫館開著?可是我們並無人手。你——你醫術尚未大成,缺少歷練,病人們進來一看,見你年紀輕,未必敢託付。這是一難。還有就是我剛才說的,修繕用錢太多,你我負擔不起。」
馮易不客氣地將難處擺出,並沒有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留情面。
蘇定慧也在想著如何解決,眉頭緊攢,像是生生打了個解不開的麻繩結,「最大的難處還是在錢上。」
家裡即便有錢,母親也不會答應用在修繕醫館上,阿翁走了母親雖然偶爾難過,但要為醫館傾入大筆蘇家的錢,她絕不會同意。
錢要從哪裡來呢?
不知道。
蘇定慧無計可施,只好承認道:「眼下確實是沒法子。這樣罷,我明日先去看看醫館修繕起來要花費多少,回頭再與師兄商議。」
馮易道好,又站起來去扑打小蟲子去了。
蘇定慧起身,望著馮易舞臂的背影鬆開了眉頭,笑道:「不過剛才我說,最大難處在錢上,師兄並未反駁,想來是願意出手相助了。人手方面,我總歸是拜託師兄了。也請師兄放心,橋到船頭自然直,師父暫時不在,我一定會替他將醫館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