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坐了起來,「計劃是什麼?」
「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又一個秘密。」
「不是秘密,而是事情必須按部就班發生,不能打亂順序。拿起你的酒。」安德烈舉起自己的杯子,示意萊納也同樣做,「敬漢斯。」
樓下放映廳的喇叭傳出一段憂傷的音樂,戰爭又在黑白畫面中結束了,燈光亮起,觀眾魚貫離開。明天晚上,等放映員把倒帶完畢的膠片塞進機器里的時候,死去的人會再次站起來,再次步向同樣的結局。萊納和情報官碰了碰杯,在突如其來的寂靜中,玻璃相碰的聲音被放大了。
「敬漢斯。」
——
安德烈這一晚至少說了兩個謊。首先他不是地勤,是工程兵,戰後才和空軍沾上一點關係。第二,他的母親還活著,和繼父一起住在布里斯托,經營著一家釣魚用品店,兩人都以為安德烈在渡輪公司工作,六處每年會以安德烈的名義給他們寄兩張渡輪折價券,維持這個假象。他聲稱母親已經過世,也許是為了拉近和萊納的關係,也可能是單純的保密需求,他仔細地分隔開羊群,不讓他們有見面的機會,但萬一意外發生,這些小小的細節差異也能夠防止他們意識到牧羊人是同一個人。比如,面對法語區線人的時候,他用「安托萬」這個名字,自稱來自科隆,或者米盧斯,取決於目標人物對地理的熟悉程度。另外一些時候他完全捨棄和歐洲大陸的聯繫,扮演寡言少語的「哈特福德先生」,暗示自己和皇室有些關係,引誘一些愛慕虛榮的獵物,大部分是沙俄末期難民的孩子,在某間漏水的小公寓裡蹉跎,幻想著他們從未經歷過的貴族生活。
不過安德烈在奧地利這一點上說了實話,他的母親確實來自林茨的一個猶太家庭。父親未知,當年母親乘船逃到英國之後,並沒有在登陸紙上填寫孩子父親的姓名。後來為安德烈登記入學的時候,她填的是自己的娘家姓,並且修改了拼法,去掉了德語的痕跡,當時很多歐陸難民都這麼做,套上一個英國化的姓名,匆匆擺脫舊生活的殘餘。
於是,這位被英國收養的牧羊人,離開「閣樓」之後並沒有回家,又去了奧林匹克體育館。六處後來撤出柏林的時候按程序銷毀了所有文件,但倫敦還保存著副本,因此今天還能讀到安德烈在1953年那個春末夜晚發出的電報。從發送時間看來,安德烈在辦公室至少待到凌晨四點,撰寫詳細的報告,詳細報告他和麻雀的對話,評估麻雀的「精神狀態」。他寫道,「麻雀顯得局促不安,但該線人性格如此。本次見面未見異常。」
如果說麻雀天生緊張的話,那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他只會更緊張。自從克里姆林宮的著名住戶去世之後,使館與莫斯科的通訊陡然增加,而且包含大量不允許當地德國雇員經手的加密電報。這本身並不是什麼特別有價值的信息,讓六處感興趣的是,萊納提到蘇聯人對東德政府態度冷淡,甚至有指責他們加劇事態的意思。烏布利希對國有化的偏執既激怒了德國人,也激怒了莫斯科,從東柏林到德勒斯登,從工廠到碼頭都在隱隱沸騰,傳言會有大罷工,過了一會又傳言說美國人要接管東柏林了,也有人說是蘇聯人要接管西柏林了,又說坦克都已經到了柏林市郊,不知道該聽哪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