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田忽然有種被雷擊中的感覺。
如果是宋希文殺害了竹內,那麼不難推測,他們必定再次碰過面,而竹內終於想起了宋希文的真實身份,宋希文也了解到這一點。
羽田曾叮囑過竹內,只要想到任何與宋希文相關的事,務必要告訴自己,所以竹內想打電話給他匯報此事,卻未成功,而宋希文恰在此時趕到,將他殺了滅口。
這條設想不僅邏輯通順,且絲毫不牽強——天下不可能真有這麼多巧合!
一想到自己錯過了竹內的電話,羽田便捶胸頓足,悔恨交加,「竹內君,我一定會為你報仇血恨的!」
洛箏抱著洗衣盆下樓,張嬸和廖太太在院子裡聊天,說的還是蕭蕭的慘劇。廖太太手上拿著一張白色小報,傳單大小,上面是蕭蕭事件的詳細報導。
「我一早開門就發現門縫裡被塞了張這個東西。」張嬸告訴洛箏,「買菜路上也見了不少,好像一夜之間冒出來的。」
廖太太道:「剛剛陳太太給我打電話,問我收到小報紙沒有,我說收到了,現在大概全上海的人都在看這張報。」
「要死了,不知道東洋人會不會出來作梗?」張嬸擔心起來,「這個和前兩年的抗日傳單一個樣子嘛!」
「禁是肯定要禁的,租界上別的好說,新聞報紙都怕日本人的,否則也不會大報上一字不登,就靠這種小傳單了。」
「不聽話東洋人要來殺的呀!」
廖太太想了想,把傳單一團,交給張嬸,「你去丟掉吧,免得招麻煩,咱們還是平平安安過日子要緊。」
張嬸連連點頭,接過紙團往外走,被洛箏攔住,「張嬸給我吧,我一會兒出門,正好幫你扔掉。」
廖太太一隻腳已經跨進房門,聽到洛箏的話又退出來。
「聶小姐,你尤其要小心啊!你在日本人那裡有過登記的。」她眼裡顯然還有別的意思,但顧及面子閉了嘴。
洛箏進去那一趟,鬧得沸沸揚揚,自己的身份自然是瞞不住了,張嬸倒沒什麼,廖太太最怕這種惹事的名人,以後見了洛箏,眼神總有些異樣。
張嬸有次偷偷告訴洛箏,廖太太原本想請洛箏搬走的,讓她給勸住了。
「廖太太人很好,就是膽小怕事。」張嬸努著嘴說。
洛箏走到巷口,腳步慢下來,把小報紙展平,細細讀了一遍。
蕭蕭的葬禮在前天舉行,洛箏和祁靜一起去了。蕭蕭躺在棺木內,面目如生,仿佛一個倦極了的女孩暫時沉入睡眠。棺木周圍擺滿了鮮花,教堂內外擠得水泄不通,無數蕭蕭的劇迷和同情者趕來為她送行。
官方媒體保持著一致的沉默,但世人的怒氣是壓不住的,仿佛有千鈞之力,連天空都明朗不起來,始終陰沉晦暗。
儀式完畢,扶送靈柩入葬時,萬人空巷,啜泣聲此起彼伏,那景象令洛箏深深震撼。
「這一幕將永遠被國人銘記。」祁靜握著她的手,悄悄說,像在立一個誓言。
報紙上的撰文者名叫「公心」,當然是筆名,從字裡行間,洛箏讀出了熟悉的氣息,憂慮從心頭緩緩升起。
她打算去找祁靜,也許自己能幫得上什麼,乘還來得及。
一輛軍用吉普突然咆哮著逼近,嘎然一聲停在洛箏面前,車窗半落,羽田的臉在裡面若隱若現。
洛箏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逃,深知沒用,不如為自己保存點尊嚴。車裡跳下兩個打手模樣的男子,顯然都是中國人,一左一右抓住她。
羽田在車窗里對她說:「聶小姐,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在你家不方便,麻煩跟我走一趟!」
洛箏以為這次被抓和祁靜有關,然而在審訊室,羽田劈頭就問:「1 月 9 日,你是不是和宋希文在一起?」
1 月 9 日,正是宋希文幹掉竹內的日子,這比找祁靜的麻煩更糟糕,洛箏略低了頭,想要掩飾瞬間蒼白的臉。
「我不太記得了。」
「給你一分鐘,好好想想——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如果聶小姐的確和宋希文在一起,肯定不可能錯過。」
「那天......宋先生來找我商量稿子的事,他習慣把意見寫在紙上,誰知怎麼也找不著那張紙了,所以,我隨他去了他的公寓。」
羽田嘿嘿一笑,帶點猥瑣,「你經常去宋的公寓?」
「有事才去。」
「你和宋希文什麼關係?你是為了他才和馮少杉離的婚?」
洛箏低聲說:「這是我的私事。」
羽田大笑,然後又問:「那麼你什麼時候去的宋希文家,在那兒待到幾點?」
「我沒留意時間,去他公寓時天還沒完全黑,回來大概得九點以後了。」
「這期間,你們沒去過別的地方?」
「沒有。」洛箏抬起頭,用迷惘的眼神望著他,「羽田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1 月 9 日那天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