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掌心內藏著一顆棋子,五指合攏,輕輕摩挲著。但此等障眼法能瞞過彥卿的眼睛,卻瞞不過鍾離的視線。
雖知如此,但景元還是這麼做了。無他,只是覺得有趣而已。鍾離看似雲淡風輕,落子輕飄,分明沒把這局棋的輸贏看得重要。
但每當景元想要一舉攻占他的領地時,鍾離總能扭轉敗局。然後繼續不慌不忙地和他耗費時間,等到棋子填滿棋局,萬事皆平。
然而沒等這盤棋下完,古海中便跳出幾個黑衣蒙面人。幾把飛刀嗖嗖穿空而來,直直射向船頭那下棋二人。
偏那二人還不疾不徐,連個眼神都吝嗇給他們。只見那如山岩般肅穆的男人,垂在背後的發尾散發出鎏金色的光芒。琥珀色的玉璋護盾便在周圍結成,護住了他們二人。
而那銀髮的將軍,則慢吞吞從棋奩中抓了幾顆棋子。暗暗注入力量,後隨意拋灑出去。
錚——
飛刀砸在護盾上,前進不了分毫,紛紛落在船頭的甲板上。然不等再出手,那幾顆奪命的棋子便如利刃般射進他們的胸口。伴隨著幾聲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輕輕在水面跌宕開來。
泛紅的海水只翻滾了一會兒,便被廣闊的古海滌盡了血色,變得如同尋常的海水那般,碧色連天。如若不是那幾把飛刀還在甲板之上,倒真叫人懷疑方才的刺殺僅僅只是一場幻覺。
景元托著下巴,歪了一下腦袋:「先生可知,方才那幾個人是為誰而來。」
鍾離抬眸:「皆為將軍而來。」
景元唇角微勾:「也不盡然。從丹鼎司到鱗淵境,這一路上,先生這張臉,可比我招人得多。」
鍾離心中有數,但仍道:「願聞其詳。」
景元搭在腿上的手指輕點膝蓋:「先生可知丹楓其人?」
鍾離道:「略知一二。」
「飲月丹楓,身犯十惡。念其舊功,褪鱗輪迴。流徙化外,萬世不返。」景元仰頭喝了一杯茶,握著茶杯的手稍稍用力,神情淡然道:
「或許在世人的眼中,丹楓可以是龍尊,可以是飲月君,唯獨不是和他們一樣有著悲歡喜樂的人。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成為一生的污點,揮之不去,消散不掉,以致連累今生。」
許是被這洶湧的古海勾起了一絲傷心事,景元站起身,負手而立。他看著翻騰的海水,心中思緒萬千。
鍾離靜靜地坐著,他看著面前這盤已經下滿了的棋,開口道:
「在其位謀其政。地位越高,責任越大。倘若不能跳出個人的悲歡喜樂,一情一緒都會影響到整個族群的未來。他們要的是一個沉著冷靜理智到極致的龍尊,而不是喜形於色的小孩子。」
「……」
鍾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難道將軍也認為丹楓是為復活摯友而窺伺豐饒之力嗎?」
「摻半。」景元的聲音有些渙散,不知是不是被風吹著的緣故:「他被困幽囚獄時,我去探望他。但是他什麼也不說,只求秉公處理。」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其實我早該料到的。先前若非他束手就擒,還不知要死多少雲騎。但就算知道了又該如何呢,我一直清醒理智地活著,明白這背後沉重的代價。但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在前代將軍身死,劍首魔陰,龍尊被囚,羅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將軍守住了羅浮。」鍾離的話很輕,卻字字入景元之耳:「如今,羅浮乃是仙舟之首,當之無愧。」
景元沒有說話,目光有些飄忽。身後深紅色披風獵獵作響,銀白色的髮絲輕輕被風吹散。
鍾離喝著茶,慢條斯理道:「閉目藏睛坐中陣,不屑浮名絆此身,舉頭移鋒驚電起,追魔掃穢敬弓神。」
景元沒忍住笑了:「先生也學了這詩句來笑我。」他回身坐下,面上恢復了慵懶如貓般的笑容:「是我唐突了,淨說些煞風景的話,擾了先生的興致。」
鍾離只是飲著茶,沒有言語。
「說回方才的事。」景元道:「先生與丹楓及丹恆有幾分相似,那些人錯認也很是正常。丹鼎司魚龍混雜,有不滿現任龍尊銜藥龍女的,也有擔心丹恆會繼任龍尊之位的。」
鍾離道:「難怪上次在神策府見到丹恆時,他以白色帷帽遮面。」
景元無奈苦笑一聲:「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在仙舟,丹恆早已成了眾矢之地。如今建木重生,尚未封印,此刻他們正在鱗淵境,著手此事。先生若想見無名客,少時這船便會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