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原以為鍾離是不想再與塵冥或是十王等多費口舌,事先離開。待到星槎上時,會再回來與自己話別一番。
卻不料終究只是他想多了。於自己而言這段珍貴的情誼或許在鍾離看來,不過只是一紙契約而已。也是,鍾離活了六千餘歲,自是比自己只活了七百餘年的「毛頭小子」要看得通透得多。這也便罷了,他付出全部的情誼,不代表旁人也要付出等同的量。若是因此而耿耿於懷,豈不顯得太過矯情。
然當景元抱著這個想法安慰自己時,卻不想在停雲的夢境裡竟意外看到了鍾離……與納努克。他們在拉扯著停雲,同時也在爭奪著自己。他倏然間想起,自己與停雲會與毀滅扯上關聯,悉數是因幻朧。在自己冒出這個念頭之時,不過片刻,一隻機關鳥便如天將臨世般停在他的指尖,細紅的腿上繫著的便是那張自己叫塵冥撕了的符紙。想來是塵冥自作主張留下了,但卻沒有私藏,反倒是眼巴巴地送過來了。
景元翻了個身,單手壓在腦下,銀色的髮絲鋪滿整個枕頭,心裡委實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從停雲的夢境醒來,他才有些意識到。接連三位絕滅大君在仙舟出事,納努克怎會善罷甘休。先前一直匆匆忙忙著打架,後來又遇上鍾離不告而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連個喘氣的機會都沒有,直到如今才有機會深思一二。
元帥是否真失蹤估計塵冥與十王也不會告知他了,這兩塊貨一個比一個瞞得緊,即便問得出來,誰知會不會是他們放出來的下一個煙霧彈。他不想再去琢磨這裡面的真相,該他知道時十王與塵冥自會告知。但鍾離……若是真是為了仙舟或是不牽連仙舟而去直面納努克的話——
景元的心底更為亂糟糟了,同時莫名其妙有些慪氣。看來鍾離是一開始便想好了要如此做,但就是不想讓自己知曉。還存心不與自己道別,叫自己以為他並未將這段情誼看得如同自己看待那般重要。
這算是什麼行為,打個十分以及特別不恰當的比方,好似明明禍是兩人一同闖下的,卻平白叫另一個人擔了,還要告訴他我擔了禍事不是為了你。
委實有些太不夠意思了。
「……」
景元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從枕頭下摸出那枚神之眼。看著那岩黃色的菱形在自己的掌心內發著微弱的光芒,他不由得面露幾分無奈道:「你如此做,叫旁人如何看待我神策將軍?不管是瞭然的,還是被蒙在鼓裡的,都以為我景元是沒有擔當之人,是宵小鼠輩。將你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利用乾淨,完了再將你推出去,然後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
說罷,景元嘆息了一聲,囫圇道:「世間正道滄桑,人非草木。人間自是有情,不關風月。」
第125章 我對先生竟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神策府。
景元伏在案几上, 單手撐著下巴。銀色的髮絲隨意地紮起來,眼睛欲睜不睜,腦袋不時往前輕點兩下, 神態極為慵懶愜意。
符玄還在匯報著這幾日來的羅浮事務,見景元時不時點下頭,也不再如先前般以為自己處理事務得當, 只是伸出手在景元面前晃了晃。
「景元?」
「……我在聽。」景元稍稍回神,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你方才說什麼, 我剛剛走神了。」
「景元……」符玄雙手環胸,「您老人家不覺得上一句和下一句互相矛盾嗎?」
「有嗎?」景元仔細回想了一下:「貌似有。」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坐正身體, 一本正經道:「符卿請繼續。」
符玄無奈又重新匯報了一遍, 景元時不時提出些中肯建議。一個上午如流水般逝去,符玄見時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景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也沒叫青鏃備飯, 而是直接踱步到金人巷尋些好吃的。看來看去,還是要了經常吃的幾樣——鳴藕糕, 貘饃卷, 瓊實鳥串和熱浮羊奶。
他挑了個比較熱鬧的地方, 人群來來往往, 難免碰到胳膊。景元卻並不氣惱, 反倒有些喜歡熙熙攘攘的氛圍。
不遠處桂乃芬和素裳正在耍寶, 鑼鼓敲得震天響, 喜慶的小諦聽伴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在腳邊蹦來蹦去。
「諸位父老鄉親, 在下小桂子。因緣際會來到羅浮, 身上巡鏑所剩無幾。為掙得回鄉路財,在下便在此耍上幾段。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小桂子在此謝謝了!」
「這番說辭不知道聽過幾回了,就不能換個新鮮點兒的。」素裳正巧站在景元的旁邊,這番吐槽的話語便盡數收入耳中。
桂乃芬已經耍起來了,又是胸口碎大石,又是徒手接子彈,又是口吐火焰,又是倒立洗頭。引得周圍人歡呼陣陣,好不熱鬧。
景元結了帳,駐足看了一會兒。想起神策府內還有摺子要看,便回去了。
望著積了十幾天差不多兩摞一人高的摺子,景元有些想原地去世。但摺子總歸還是要看的,他在案幾前坐下,修長的手指執起筆桿,先是把玩了一番,才捧著摺子細細看來。
途中青鏃進來添了幾次茶,茶水一次比一次濃郁,苦不堪言。景元舌苔有些發苦發澀,便在下一次青鏃進來添茶時要了顆糖果。
除卻青鏃,彥卿也吭哧吭哧跑進來幾趟。說是有個動作不得要領,總是使不上力氣,要將軍指點一二。景元只得放下摺子,將彥卿調教一番後,再進來繼續看摺子。
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將昏,景元才伸了伸懶腰,從案幾前站起來,溜出神策府去到不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