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第108章
但得兩心同,不在朝與……
行過一橋時,蒼青天幕里有月初顯,通透如洗。橋下舟子歸家、花舫懸燈,一輪一輪,如地上明月。應憐立於橋頭,望了一時,忽心有所感,不知怎的,側頭張望。
橋下石階盡處,緩緩行來一個僧人,灰布直裰里寬遒肩背,巍峨如岳,一步一步,撐起蒼蒼的天穹。
應憐凝目良久,瞧他眉宇氣態,幾乎捨不得挪開眼。
他直行到石橋最高處,到她身邊。
應憐心情有些沮喪,將一些掃興的話滾到口邊,又咽了回去,最後卻只問:「大和尚,你來化緣麼?」
宗契笑了笑,「貧僧不化粥飯。」
「那你要化什麼?」
波面花燈澄明,旋轉如星,天上一輪未滿,傾瀉溫柔。宗契望著她,未隻言片語,卻早似明了了她所思所想。
他靜默時,眼眸中盛著她,妥帖而安穩,便又開口:
「願化娘子一份隨心自在。」
應憐怔怔的,忽而便笑了。
「我要走,便得撇下你。」她漸漸收了笑,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哪裡有什麼隨心自在?」
宗契在她身旁,與她並肩,一道望那逐水的舫船,柔和的目光與她交織。
「你與我,我們都有應盡之事。你在洛京,我在江寧,便一時離分。」他道,「但得兩心如一,總有圓滿之時,不必在朝朝暮暮。」
「你說這話,不過寬我心罷了。」她低低道。
他們便一道下橋歸家,並著肩說話。
宗契問:「我得留在江寧,護保寧德軍,你可怪我?」
應憐搖頭,「歸根究底是因為我,你才入得江寧。我謝你還來不及,哪裡會怪?」
「那我又怎會捉著你不放,或因你回洛京而埋怨你?」他道。
那話出自他本心。應憐雖捨不得,但慢慢便釋了懷。到得看見家門,巷口作別時,她定定地望向他,「那咱們說准了,誰若事了,便相尋來,可好?」
她手撥著帷帽輕紗,露出一雙再楚楚不過的眸子,直望向宗契心底最柔軟的深處。
「好。」他毫不猶豫。
兩心如一,圓滿自在。她心中念著他,回入家門,離別而去。
應憐又親見了單錚一趟,定了回洛京的主意;將學堂與趙芳庭處的活計一樣樣尋人交接,又多有女眷張羅餞行的宴席,幾日裡來便忙碌了一些。
一連到了二月下旬。這日六皇子郭顯又遣人來請,說近些時日精神不濟,想她為調些安神的香。
他隔三差五尋應憐說話,是常有的事。應憐估摸著應當沒什麼大毛病,將原為自個兒合的一味安神香攜了,去到郭顯的西院。
郭顯仍是那樣懶懶散散的模樣,勝在有一副雋秀華貴的容貌,哪怕舉止上失一份端莊,也無人挑他的不是,反更推為隨性倜儻。
門口兵士並不盤問阻攔,便引她入內。待虛掩了門,應憐隨口問:「殿下這處的守衛似乎松泛了些。」
郭顯不置可否,斜倚在一張方榻上,見她來了,勉強坐直了些,但瞧眼下確是有些青黑,也不繞彎子,伸手點指狻猊香爐,「投去些,我正頭疼。」
應憐依他的話,爐中投入幾粒香藥,又道:「焚香火氣較之隔水香略大。殿下若因心氣過燥而安神不得,平日裡還是宜用隔水香。」
郭顯不答,只望著她低頭動作,心卻不知飄散在哪裡。
「我夜來夢見了先帝。」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太陽穴,半晌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應憐道。
「他斥我是不肖兒孫。」郭顯不指望她有什麼好奇心,自顧自接話,「江南平叛不成,反成了人帳下俘虜。」
應憐將帶來的香藥匣放在桌上,「可見夢是幻非真,他哪曉得你是自甘就縛。」
郭顯笑了,向她招手,玉石般形狀優美的指尖扣點自己額
角,「替我揉揉?」
「殿下自己有手。」應憐道。
從前洛京里,她與他談不上熟稔;到此時府署里常相見,反倒自在了些。應憐也不與他客套,有些渴了,便自個兒斟一盞溫茶來喝,又將那小巧的銀盞掌心裡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