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從琴聲中回過神時,沈七已不在身邊了。
濃濃夜色中,清朗的吟詩聲漸去漸遠:「空負鳳凰琴,難譜鳳凰意……我有心曲欲傳君,惜君遠隔蓬山外……我欲飛渡重山去,奈何蓬山一萬重……」
紫雲怔了許久,拾起被沈七拋在地上的琴。琴被雨水打濕了,微一勾動,發出一聲悶響。她把琴抱入懷中,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她哭不是因為她知道他這次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而是因為忘了告訴他,她照顧他,一開始是為了報三娘的恩,可後來,就不是了。不是了,真的不是了,可是這句沒來及說出的話,是否還有機會說?她不知道,也沒人能告訴她。
第3章 驟雨、紅顏
錢塘自古繁華,故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說,但今日的杭州城卻不比往昔。開放許久的宵禁突然又嚴厲了起來,城中禁衛森嚴,人人自危,不時有官差闖入客棧、酒樓搜查,連娼寮都不放過。有流言說是巨盜竄入了城中,官差們奉了嚴令抓捕,也有流言說是巨戶走失了姬妾,正秘密尋找——究竟是怎麼回事,就沒個准信兒了。
然而夜色中,卻總有禁不住的幢幢鬼影一閃而過。
今夜,明月如水,纖雲如縷。
一條清瘦的人影慢慢走進檐影里,沒入黑暗的剎那,修長的身形宛如水滴入海,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七轉八拐之後,那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一條窄巷。
一路都是矮垣,前面突然現出一段粉白的高牆,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座黑漆大門,就著清冷的月色,只見門匾上兩個大字:「傅府」。也不見他腳下如何動作,身子一拔,輕飄飄地落在了牆頭上,手在牆頭一撐,去勢如電,幾個起落,把傅府里里外外探看了一遍。這裡顯然長時間沒住過人了,院中荒草叢生,檐下結了不少蛛網。來到傅府的後院時,一眼看見碧沉沉的雜草叢中挺立著一株梨樹,枝上系了條水紅的紗巾,正隨風飄動,少年心下一嘆,在梨樹下落了腳。
已是春末,梨花殘敗,一股子清香在空氣中氤氳。他把手伸到面前攤開,掌心兒里躺著一朵梨花,是他剛才飄身落下時隨手摘的,花已半殘,撐著幾片蒼白削薄的花瓣,越看越覺得淒涼。一陣風過,梨花急雨一般飄下來,落了他一身。
「殺手一行里傳說中的人物,也會傷春悲秋嗎?」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房中淡淡問,嗓音華麗中略帶蒼涼,仿佛一匹涼滑的綢緞。
沈七端詳手裡的花,淡笑道:「越是嬌嫩的花越容易凋零,就像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難以長久一樣。人見花落而傷春,傷的其實是自己。」
「殺手也會為自己的身世處境傷感?」
「真正能做到太上忘情的不多,只是有些人麻木了,有些人尚未麻木。卸下身份,我不過是一個男人,你不過是一個女人,偶然傷感也是常情。」
女子沉默了,隔了片刻方道:「你喝酒了。酒能亂性,上官先生從不飲酒,他培養出來的殺手,竟然還有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