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期的生活習慣導致的,人在物質條件豐厚的環境下,說話做事就是不必深思熟慮的。
一句話就能總結,這姑娘活得太順了。
林西月無端被她罵過好幾次。
所以見了她,習慣性地把頭低下來,站在一邊讓他們先過。
往常這一招很奏效。
趙青如不喜歡她這張臉,總是對她說——「你穿那麼樸素,看起來居然比我還漂亮,這合理嗎?」
看見林西月低眉順目地畏懼她,三小姐才會高興一點。
但今天發難的不是她,而是鄭雲州。
他從林西月身邊過,居高臨下地問了句:「家裡什麼時候多了個人,做什麼的?」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冷,像春日裡尚未解凍的泉水。
林西月抖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不敢輕易作聲。
趙青如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她說:「姑媽資助的女學生唄,每個禮拜都要來家裡抄經的,別理她了,我們再去前面看看吧。」
鄭雲州的目光只停留了幾秒,就被她挽著走了。
但他好像不習慣年輕女性這樣的親近。
鄭雲州罵道:「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下來!」
呵斥完,也不管表妹漲紅的臉孔,繼續疑惑地問:「沒人會寫字了嗎?還要特意弄個人來抄,你不也沒事好做?」
「我哪兒寫得來,坐十分鐘就屁股痛,像有針扎我一樣。」趙青如笑了笑,解釋說:「而且姑媽說了,小林是八月十五那天生的,和月淨菩薩的誕辰在同一天,住持都說她有慧根呢,是侍奉佛祖的最佳人選,我們這樣的俗物不配抄。」
鄭雲州從不信這些神佛妖魔的門道。
他當即嗤了一聲:「你姑媽真是迷信到家了。」
林西月還是沒敢動。
她站在原地,聽見趙青如央求他:「哥,我剛給你看的那顆粉鑽,今晚你就幫我買下來,好不好?」
她還從來沒聽過趙小姐用這麼嗲的聲音說話。
但她的表哥不為所動,仍然冷冰冰地斜乜她:「忙什麼,你活不到明天了?」
林西月以為趙青如會生氣,會立即拿出她的小姐做派來,撒嬌打滾。
但她沒有,而是笑著繼續走:「好吧,等你有空。」
他們走了之後,林西月又回了佛堂,洗乾淨手繼續寫。
天色漸暗,幾聲蛙鳴從湖邊傳來,短促而突兀。
林西月抬頭望去,園中亭台樓榭只剩一道朦朧的虛影,雲邊最後一縷殘霞也被無聲吞沒。
她今天寫滿了一整卷,手腕沉重又酸麻。
不過,抄寫經文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能從字句間領悟佛祖智慧,有度化之功。
林西月坐久了,她站到窗邊去等著墨汁被風乾,她好捲起來放到案台上去。
做完這些,她擰滅瓷底古董檯燈出來。
林西月出了佛堂,告訴宋伯自己抄完了,也是提醒他去鎖好門。
宋伯在前院盯著人移栽金桂,一口一句的「小心」說著,看得出這幾株嫩苗十分值錢。
林西月走到他身邊:「宋伯,經書我都抄好了,先告辭。」
「等一下。」宋伯攔住她,從西裝口袋裡摸出個信封,他說:「這個月的報酬,董事長交代了一定要給你,不能讓你白效力。」
她猶豫了片刻:「趙董已經支付了我的學費,做這點事不算什麼的。」
宋伯直接塞進她的包里:「那是集團設立的獎學金,另外一回事。」
林西月垂下黑漆漆的睫毛,顫聲說:「謝謝宋伯,謝謝......董事長。」
「沒事,你快回學校吧,天不早了。」
「好,再見。」
林西月出了園子,從大門到公交站台要走很長一段路,這個地方也難叫車,她總是步行過去。
剛走了幾百米遠,身後傳來一陣疾馳的引擎聲,林西月避讓到了路旁。
那輛跑車在她身邊慢了下來。
林西月轉頭一看,駕駛位上的男人逆著光,一隻手懶散地撐在方向盤上,清俊的眉目半匿在燈火里,白色襯衫折到了小臂處,手背上的青筋若隱若現。
她認出是鄭雲州,恭敬地朝他點了個頭。
鄭雲州朝她眺過來一眼。
夜色里,她瘦弱的身體傍在樹枝旁,一張臉玉雪玲瓏。
他看了看老長的山路,開口說了兩個字:「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