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月從書架上拿了本《莊子》,隨手翻開一頁,剛讀開頭一句就看了進去,於是坐在銅燈下仔細地翻。
她看得入了神,沒注意進來了一位女士。
聶子珊往她對面一坐,說了句你好。
她的音量不大,是怕書齋里太安靜了,又是大晚上,會嚇到小姑娘。
林西月抬頭,看見一位二十四五,鵝蛋臉,模樣清秀文麗的姐姐。
她客氣地笑了下:「您好,請問您是......」
對面朝她伸出一隻手:「聶子珊,初次見面,幸會。」
只在傳聞里有過名姓的人物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林西月嚇了一跳。
再一想到,她曾經與鄭雲州談婚論嫁,不免多了幾分不安和拘謹。
她握住聶子珊的掌尖:「聶小姐您好,我叫林西月。」
「好名字,配得上你的樣貌。」聶子珊笑著撥了下頭髮,「你在看什麼書?」
林西月訝異於她平順的態度。
怎麼......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樣?
真像流傳的那樣,聶子珊對鄭雲州情根深種,恨不得立刻就嫁給他,按理不該是這麼好脾氣的。
聶子珊看出她的疑慮,她喝了口茶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上來就應該潑婦罵街?」
「那倒不至於,您一看就是知書達理tຊ的大家閨秀,不會和我一般見識。」林西月說。
聶子珊咯咯地笑:「好會說話,難怪雲州哥一天都離不得你。不過你也別怕,我是不會和你爭的,我不想嫁給他。」
林西月指了下隔壁:「那他們說......說你喜歡......」
聶子珊解釋說:「是我爸喜歡鄭雲州,想要他做女婿,他就對外說我喜歡,自己拉不下臉,就讓外人去保媒,現在你知道了吧?」
聽完,林西月腦子裡那根弦繃緊了。
她的指甲細細地摳著發黃的書頁:「麻煩問一下,你不喜歡鄭雲州這件事情,他自己知道嗎?」
聶子珊點頭:「知道啊,在我爸逼著我和他見面,把他煩得受不了的時候,他把我叫出來談話。我跟他講明白了,頻繁給他打電話不是我的意思,第二個月我就申請了外派,去義大利做節目,現在才回來。」
這一下林西月笑不出來了。
那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都不存在擋箭牌這件事。
她那會兒頭腦發昏,誤會了鄭雲州,又因為弟弟生病,不肯花腦子去細想,他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需要對別人有交代,當然是因為喜歡,因為想要。
所以從一開始,鄭雲州就是這麼想的嗎?
難怪她在他身邊這麼久,從來也沒有人為難她。
說是擋箭牌,其實什麼也沒給他擋下。
到現在聽了這番話,林西月心中的疑問,才有了答案。
這樣就說得通了。
聶子珊想到當時的情形,又說:「本來我還想,要不然就和雲州哥談吧,如果他願意的話,也好堵住我爸媽的嘴,省得他們老操心我的個人問題。但和他交流了一次啊,我立刻打消了這個主意,不談也罷。」
林西月勉強扯了扯唇角:「為什麼?」
聶子珊笑說:「他看起來好難講話,我情願回家挨嘮叨,也不請閻王當門神。」
「嗯,你的直覺是對的。」林西月心煩意亂地點頭。
她只會隨聲附和,思緒撞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蒙蒙迷霧中。
交談對象心不在焉,聶子珊也沒作聲了,剛才打牌吵吵嚷嚷的,她嗓子都喊啞了,現在只管喝茶,聽著湖中心傳來的蛙聲,在燈下看美人。
眼前的女孩子有兩彎細細的眉毛,像天邊的冷月,薄而窄的雙眼皮,一雙世情不入的杏仁眼,看起來相當柔弱,可脊背又挺得很直,整個人潔淨高雅,像一曲格律優美的小令。
「子珊!你打完牌了吧,家裡車子都來了,走不走啊?」
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是她的同伴。
聶子珊起身說:「那我就先走了,沒別的,就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大家傳得太神了。」
「那我讓你失望了嗎?」林西月笑。
她搖頭:「沒有,雲州哥眼光獨到。」
林西月手裡卷著書,把她送到了書齋外。
聶子珊走後,她仍痴痴愣愣的,站在木欄杆邊出神。
因為一個錯失的真相,她陷入了一種微妙到無法訴說的難過里。
晚風擠過密匝匝的樹葉,吹來林中青松針發酵後的清苦,細微地拂在她臉上。
很像鄭雲州抱她的時候,她在他身上聞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