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進門,女子緊跟著進去,門前的馬車也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門前恢復了寂靜。
沒有人注意到,幾乎是同時,一頂青油小轎落在了九千春庭後面的窄巷裡。
一女子下了轎,頭帶帷帽,看不清臉。身影在後門一閃而過,消失不見。
黑袍男人邁進雅間,幾位等候多時的年輕官員立刻起身行禮,他只擺擺手,「無需拘禮。本王也是聽蘊之說九千姑娘新排了曲子,前來一賞。」
九千春庭不僅是此樓的名字,也是樓中兩位最有名的姑娘。九千姑娘曲藝精絕,尤善琴律,負責排曲演奏。春庭姑娘則更擅舞藝,只她同時還打理樓中事務,並不輕易作舞。
座中一位身著月白長衫的俊秀郎君笑著接過話:「小九說排了新曲兒,卻不肯奏給臣聽,臣日思夜想,抓心撓肝,如今沾上殿下的光,總算能一償夙願了。」
黑袍男人正是今上最年長的兒子,大皇子瑾王。他隔空點點趙蘊之,搖頭笑罵:「油嘴滑舌。」
趙蘊之是趙國公府世子,其父乃吏部尚書趙梁,他自己也任職從五品兵部清吏司員外郎,在這一眾年輕人里最得瑾王意。
堂堂皇城,天子腳下,九千春庭能在平武大街上殺出一席之地,當然不會全無背景。
只是這等事,尋常人難以參透罷了。
趙蘊之一句話,氣氛輕鬆起來,貌美的婢女上前倒酒,隔著珠玉垂簾,裊裊琴音悠然而起。
一時間觥籌交錯,酒酣耳熱。
也不知是誰提了句:「那沈連卿回京的事,諸位可聽說了?
「聽說了聽說了!以前他目中無人不跟咱們來往,如今他親爹死了,他在朝中沒落得個一官半職,我看他還能囂張到幾時!」
霎時一陣鬨笑。
趙蘊之順勢露出笑意,只是比起旁人,這笑多了些諷刺的意味。
世家子弟,吃喝嫖賭向來樣樣精通,沈聿性情冷直,向來和他們玩不到一起去,早幾年還因為軍中之事有過衝突,梁子就結下了……這些人迫不及待想看他笑話的心思,昭然若揭。
「這算什麼?我前兒聽內子說,沈家那個養女又是給他送補粥又是投懷送抱,殷勤得很吶!」
「嚇,這事都傳遍了吧?如今誰不知道那女子水性楊花?」
男人們啜著美酒,聽著小曲兒,悠然談論起京城這樁新鮮事。
沒人注意到,趙蘊之聽到這話時,似醉非醉的眼眸忽得冷了下去。
他垂眸捏著酒杯,唇角含笑,自始至終未附和一字。
時不時抬起眼,若有若無地掃過牆上那副仕女圖。
春庭也在看這幅仕女圖。
只不過她看的,是這圖的背面。
此間密室,也唯有九千春庭的主人才知曉。
這房間不算大,卻布置得處處精緻,整間密室都鋪上了厚厚的地毯,人在上面行走蹦跳,皆毫無聲息,牆壁亦特殊處理過,隔音極佳。
密室與外邊瑾王一行人所在的房間靠一個隱秘的單向傳音筒連接,密室內的人聽得到外邊說什麼,外邊的人卻難以察覺。
眼下,那仕女圖下邊的圓桌正坐了兩位女子,其中一人穿著緋色月華裙,臂間挽著薄薄金紗,長眉如煙,鳳眸上挑,艷麗驚人,便是春庭。
幽幽嘆口氣,春庭轉過頭看著對面的少女,以手支頤:「你可想好了,這隻鬥彩三秋杯是你最喜歡的,當世僅存一隻,你這一摔,就真沒了,說不好,還要被他們發現。」
坐在對面的少女眉眼含煞,捏著茶杯的手指指尖已然泛白。良久,她怒極反笑,攥著杯子往桌上重重一墜。
春庭笑眯眯道:「這才對嘛。」
這少女,正是沈憶。
春庭一手托腮:「你勾引沈聿的傳言近來甚是盛行,只怕那些夫人小姐圈子裡已傳遍了。可這傳言來勢洶洶又莫名其妙,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瀾,我還當是你的手段,原來你竟不知?」
沈憶抬起眸:「哦,我耍手段去敗壞自己名聲嗎?」
「……你又不是干不出來。」見沈憶涼涼看過來,春庭趕緊打住,「那會是誰?這種私密事,應該只有你們府里的人才知道罷?」
沈憶沉默片刻,勾勾唇:「我心中有數。」
春庭點到為止,拎起茶壺為沈憶續了杯茶,口裡絮絮叨叨:「又是讓小九排曲,又是讓趙蘊之請他過來,還想什麼偶遇的爛招,我說……你就鐵了心要嫁瑾王?不再考慮考慮翊王?」
春庭坐直身子,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面上再無一絲調笑,正色道:「翊王未娶,身邊也沒有雜七雜八的通房,而這瑾王可是有王妃的,你嫁過去只能做妾,府里還有一堆鶯鶯燕燕等著你去斗,你何苦為難自己。」
沈憶摩挲著茶杯,沉默片刻,黑眸幽幽抬起:「宮裡來信了。」
她語氣平靜:「太子之位,皇帝屬意瑾王。」
春庭驚詫道:「怎麼會?他不是最疼愛翊王?」
沈憶言簡意賅:「翊王短壽。」
春庭便什麼都說不出了。
良久,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吧。」
她欲言又止,可她是知道沈憶脾性的,話在嘴邊繞了好幾圈,才含糊地道:「但這畢竟是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