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猛地怔住了。
在沈聿問起之前,她其實從未想過,月燈請辭,並不正常。
等再開口時,婦人的嗓音仿佛蒼老了十歲,沙啞地道:「月燈說家裡為她尋了門親事,她要回家嫁人,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空氣中倏地浮起一聲冷笑。
「她沒有嫁人。」沈聿黑沉的眸子居高臨下地望過來,字字分外清晰,「就在月燈離府幾日之後,她的家人便消失了。而她,更是自始至終都沒過回家。」
「……」秦氏苦澀地道,「月燈懂事又伶俐,也不像旁的小姑娘那般巴結我,我從沒想過……她會害老爺。」
男人的視線在這悔恨的面龐上停駐片刻,移開了。
他已經基本確定,秦氏對父親中毒一事一無所知,再審下去,也不會有絲毫進展。
如今的癥結,皆系月燈一人身上。
而且其實還有一事,秦氏不知道,他也沒有提起。
那就是沈非向雲山庭的下人打聽到,月燈離府那天……曾與沈憶見過一面,兩人似乎還聊了頗久,而據之前的消息,這兩人並不相熟。
月燈為何從此消失?她和沈憶那天究竟說了什麼?又是誰指使的月燈暗害父親?
疑慮紛至沓來,沈聿望著窗外濃黑的夜,心裡仿佛壓了塊巨石,沉甸甸地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其實他大可直接去盤問沈憶,事到如今,她也許是唯一清楚此事的人。
可,倘若真是她……他要如何呢?
胸口忽然堵住了一般,他無言良久。
強行將這些雜亂的思緒壓下,沈聿最終收回視線,說出他此行的第二個目的。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秦氏,極其平靜地說出了心中多年以來的一個疑惑。
「我問你,我母親林氏,當真是病死的嗎?」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清晰地看到婦人臉頰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移了位,看到她瞳孔驟然緊縮,看到她嘴唇劇烈地顫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下一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空空蕩蕩地在屋內迴響。
「——是誰?」
……
沈聿疾步出門。
沈非在外面等了頗久,幾乎快要眯著眼睡著,身前忽得掠過一陣寒風,待他反應過來,沈聿已經走出去很遠。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匆匆跟上。
待他走到門口,沈聿已經翻身上馬,濃重夜色中,只瞧見男人緊繃的下頜。
他聲線冷肅:「從明日起,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月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外——」
男人語氣森然,幾乎字字蘊含著殺意:「派人盯住沈白氏。」
說完,他一抽馬鞭,寂靜山腳下猛然驚起一聲長嘶,山間迴蕩起狂亂的馬蹄聲,獵獵夜風鼓盪起他的披風,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沈非竟不去追,他還站在原地,腳下如生根一般動彈不得,耳邊迴蕩著沈聿最後幾字,忽覺渾身發冷。
只余另幾人面面相覷——
公子這究竟是,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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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整座沈府都籠罩在慘澹的陰雲之下。
先是大姑娘恩威並濟地收拾了秦紹秦氏夫婦,順帶清理了一大批和秦氏勾結,吃裡扒外的僕從,闔府上下自此無不謹言慎行,徹底怕了這位大姑娘。
雖然外面不再有難聽的流言,沈府烏糟的風氣亦得到清肅,可府中下人們卻絲毫不敢放鬆,個個都當差當得愈發小心,走路更是恨不得繞開疏雲院。
然而這還不算最糟的。
那日天蒙蒙亮,有人瞧見一夜未歸的大公子面沉如水地穿過迴廊,他大袖帶風,袍角翻飛的弧度都帶著凜冽肅殺的味道。
隨後幾日,在書房伺候的下人們皆兩股戰戰,無需伺候的下人也都開始繞著熙光室走了。
直到這兩日,府中氣氛才緩和了些許。
此刻,沈憶就坐在沈聿斜對面。
這日她照常來給沈夫人請安,沈聿剛好在。
目光不自覺在男人無波無瀾的面上幾番停駐,沈憶直覺,不太對勁。
雖然他一切如常,跟沈夫人說話的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淡漠,她卻總覺得他眼底透著徹骨的冷,周身仿似生出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沈夫人與他徹底隔開來。
沈憶不認為自己能如此了解這僅見過寥寥數面的兄長,這感覺毫無依據,簡直莫名其妙,她肯定是想多了。
再說了,沈聿高不高興的,跟她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