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色,萬物皆白。他們在無人的庭院中安靜相依,大雪落滿他們的頭髮,整個世界都悄然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沈憶從他懷裡抬起頭,嗓音微啞:「謝謝你,我回去了。」
沈聿看著她微紅的眼眶,什麼都沒說,嗯了一聲。
沈憶向後一步,暖意驟然遠離,冬日寒冷肅殺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她。
只是她不再覺得寒冷。
朝沈聿笑了笑,她轉身回了客棧大堂。
回到翊王房間之時,房內多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季祐風指著身側一身大紅大紫,恨不得把玉佩香包掛滿一身的男人,對她介紹道:「阿憶,這是孤的五弟季獲麟,他之前就想同我們一道去帝巳城,只是孤不願他辛苦,故意走的時候沒告訴他,誰知他竟從京城一路追了過來。」說著,他搖著頭笑了笑。
不愧是唯他四哥是從的桓王,沈憶不待見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翻白眼,有模有樣地拱手行禮道:「參見桓王殿下。」
桓王定定盯著她的臉。
沈憶毫不遮掩,任由他打量,自顧自走到書案前面。
餘光里,桓王眯著眼看她半響,忽得神色一變,抬手一指她就要說話,卻被季祐風一口憋回肚子裡:「五弟,這是我在外結識的一位好友,喚她沈公子即可,介紹給你認識。」
桓王神色變來變去,看看翊王,再看看沈憶,又看看這屋子裡其餘的侍衛,終於閉緊了嘴巴。
季祐風披了件深藍色外袍,走過來對沈憶道:「阿憶,孤聽說,那道人忽然將藥方撕爛扔進了水裡,這是怎的一回事?」
沈憶摸出剩餘半闕完好無損的藥方,放到桌子上,緩緩展平,笑道:「讓殿下見笑了,此人性情古怪,向來視王侯將相如糞土,更對名利不屑一顧,在下去請時,其實頗費了一番口舌,還不得已編了個瞎話去誆他。誰知方才兩個侍衛說話時不小心泄露了殿下的身份,這才將他惹惱了。」
她話鋒一轉,眼神掃向那兩個方才貿貿然闖進來的侍衛,含笑道:「殿下出門在外,關於身份的事還是要小心些,萬一被有心人聽到,總歸是個隱患。」
她目光所指之處,兩侍衛不由低下頭去。
季祐風倒也不攔著她敲打這兩個侍衛,待她說完,笑道:「阿憶別急,藥方沒了就沒了,生死之事,孤早已看淡了。」
沈憶執起筆,淡淡地道:「殿下,我絕不會看著你去死。」
季祐風一怔。
方才研磨的墨跡已經微微乾涸,沈憶倒也不在意這墨勻不勻、潤不潤,徑直提筆開始寫。
沒多久,一副嶄新的、一模一樣的藥方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沈憶拿起紙,輕輕一吹:「殿下請放心,這方子我雖然只看了幾眼,卻絕不會記錯,殿下安心服用便是。」
她話音落地,房內忽然陷入短暫的安靜。
片刻後,季祐風笑道:「阿憶竟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此番當真是多虧了你。」
說著,他接過方子,掃了一眼,紙上字跡竟是格外的遒勁有力,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想到此等筆跡會出自一個柔弱的女子之手。季祐風將紙遞給隨從,吩咐他們去按這方子抓藥。
此事總算有了不算壞的結果,沈憶終於鬆了口氣。
只是這心神一松,身上種種黏膩不適和腦子的昏昏沉沉便立刻變得明顯起來。
她朝翊王和桓王拱了拱手:「二位殿下,若無別的事,阿憶先回房了,告辭。」
季祐風溫聲道:「這幾天辛苦了,快去歇息罷。」
拖著疲憊的步子,沈憶腳步綿軟地走回房間。
一回到房間,沈憶便癱在了榻上。
幾天幾夜下來,此刻她已是心力交瘁。
她風寒未愈,今日忙了一天,藥都還未顧得上喝。阿宋一早便將藥熬好了,此刻微熱下,直接將藥端給她,便去給她準備沐浴的熱水。
門關,阿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沈憶歪歪躺在榻上,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房頂。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累,偏偏腦子清醒無比,竟是毫無睡意。
眼前,男人清冷的面孔和那雙永遠不露情緒的黑色眼睛揮之不去。
沈憶晃晃腦袋,那面容便如同被砸進石子的湖中倒影,頃刻間消散了去。
她坐起身,看向阿宋方才放過來的藥碗。
一隻木質的托盤,一口白瓷碗,裡面盛著濃褐色的藥湯,正散發著騰騰熱氣,沈憶看了一眼便皺起眉,瞬間倒了胃口。
正要躺回去,忽然瞥見托盤上,靜靜躺著一枚小小的白色方塊。
沈憶拿起來,輕輕捏了捏,軟的,放在鼻底輕嗅,有甜甜的牛乳香味。
竟是一枚牛乳糖。
她吃藥時,最離不開的牛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