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一個人影轉了過來。
沈憶微微睜大眼,緊攥著男子腕上繩結的手不由一松。
「……陸少安?」
男人髮髻凌亂,滿身都是雪水,衣裳深一塊淺一塊,顯然是在路上曾滾落到了雪地里,堪稱一身狼狽。
他冷冷看她一眼,卻沒說話,只是徑直往那埋著引線的地道走去。
沈憶立刻跟了上去。
她甫一鬆手,子鼠便如一尾滑不溜秋的魚,立刻轉身就往外走去,邊走邊掙脫開腕上的繩索,幾步躍上台階,出了密道口,消失不見。
沈憶握著火把,跟在陸少安身後大步走進漆黑的地道,她疾聲道:「你知道此處?那你可知有什麼法子能阻止火藥爆炸?」
陸少安一言不發,只是大步向前,幾乎一路疾跑,只時不時停下來查看引信。沈憶雖心中焦急,卻也不敢再打擾陸少安。
直到轉過一處角落,兩人終於看到不遠處的地上,一點微弱的火光,慢慢地向遠處延伸,兩人拔腿奔去,卻被一道石門擋了下來,眼睜睜地看著那火星消失在了石門下方的小洞裡。
沈憶一拳砸在結結實實的石門上,心底不由漫上一股強烈的絕望。
這是陸少安卻道:「你讓開,我試試這石門能否打開。」
沈憶怔了一下,眼睛瞬間一亮,即刻側身避開,陸少安嫻熟地在石門上摸索起來。
沈憶看了片刻,忍不住道:「你為何會對這密道如此熟悉?」
陸少安淡淡道:「這密道的圖紙和火藥埋放的地點,本就是我親手所定。」
沈憶詫異一瞬,隨後她很快想起什麼,語調倏地一冷:「你既知道此地,還不早告知我,非要等到如今十萬火急的地步才肯過來相助,你早說又能怎樣!」
陸少安忽然重重往牆上一拍,干啞的聲線在地道中發出隆隆回聲:「我只做了圖紙,何曾說過我知道這個地方!自半年前小西山那邊的寨子出事,秦峰青便另建了這裡,他只讓我畫圖紙,從頭至尾都不曾告訴我這寨子安在何處。」
「更何況,」陸少安冷冷一笑,「誰說我是為了幫你,我只是不忍心看那麼多值錢的火銃葬身火海,你別自作多情。」
沈憶瞥他一眼,撇了撇嘴,終是轉了話頭:「怎麼樣,還有救嗎?」
陸少安淡淡道:「還有可能。」話畢,只見原本嚴絲合縫的石門轉動起來,留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小縫隙。
沈憶立刻閃身進去,卻未注意到,陸少安看著地面上,神色猛然沉了下來,身子全然僵在了原地。
沈憶走了幾步,回過頭看他:「怎麼還不走?」
陸少安忽得抬頭看向她,嘴唇微微顫動,一雙眼瞬間幽暗起來,深不可測地望著她。
這眼神有一剎那似乎是想將她吞噬一般,沈憶自脊背不受控制地竄起一道寒意:「你、你怎麼了?」
陸少安的眼睛逐漸恢復清明。
他看著她,面容一點一點恢復往日的漠然,良久,他道:「你走吧。」
沈憶疑惑道:「你說什麼?」
陸少安一指地上:「看到了嗎?」
沈憶低頭望去,瞳孔微縮了一瞬。那原本只有一股的引線,竟在石門後分作了兩股,另一股自左側石壁下的小洞蜿蜒進去,消失不見。
陸少安道:「我設計之初,只埋了一處火藥,是在這整座寨子的底部,並沒有這多出來的一股。這只能說明,秦峰青為了徹徹底底毀掉這裡,還埋了另一處炸藥,且極有可能,是為了炸掉一部分山體,從而把寨子徹底埋住。」
沈憶攥指成拳,輕聲道:「所以呢?」
「所以你走吧,往前還有機關重重,你跟來也只能是拖累,我先把寨子下面火藥的引線滅掉,至於另一股——」他不容置疑地拽過沈憶手中的火把,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聽天由命吧,你立刻出去,讓所有人儘快離開寨子,我只能盡力給你們爭取時間。」
沈憶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他鬢髮微亂,隱隱可見幾縷白髮在空中飄揚,身形微微圓潤,脊背微駝,亦不復她初見他時的清瘦挺拔,可他大步向前走去,始終,不曾回頭。
許久,沈憶輕聲說:「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陸少安停下了腳,仍背對著她,留給她一個背影,過了一會,他平靜地道:「你說的對,我是一個俗人。只殺人不救人,是惡人,只救人不殺人,是聖人。我救過不少人,曾自詡是個聖人,可後來,雖未殺過人,但有人亦因我而死,到頭來,不過是個不上不下的俗人罷了。」
「俗人,要麼為了成聖人而死,要麼,為了做惡人而死,終歸一死,我不願為惡而死,這樣的死法,很適合我。」
說到這裡,他停了片刻。
再開口時,男人的聲音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他低聲道:「殿下,請幫我,給燕燕找個好父親吧。」
說完,男人重新邁開步子,大步向前走去,再沒回頭。
沈憶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