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一生,亦寂寥一生,歡愉一生,亦無趣一生。
他沒有什麼遺憾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
男人低頭看著她貼在自己手背上的側臉,小小白皙的臉孔,濃黑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樣,時不時掃過他的皮膚,看起來極其乖巧。
他勾起唇,帶著一點不懷好意的笑:「要不,你給朕生個孩子?」
他的後宮裡,生下皇子的女人都沒什麼好下場,所以他始終不肯讓她有孕。
溫雪霏微微抬起頭,看向他。
男人眼底噙著薄薄的笑意,半真半假,似是很正經,又像是很不正經,像是在商量,又好像是在跟她調情。
他還是喜歡這樣逗弄她。
若是以前,她會瞪回去,可這一刻,溫雪霏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說不出,只有一雙看著他的眼睛,開始無聲地漫起水光。
他不知道,這樣的玩笑,如今她已開不起了。
皇帝瞧她神色不對,斂了笑,眼神難得地認真起來她,哄她:「沒逗你,認真的。」
眼淚奪眶而出。
頃刻之間,她淚流滿面。
刻意壓抑之下的呼吸凌亂顫抖,她只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胸口像破了個大洞,血肉模糊,透著令人窒息的疼痛,她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把臉深深埋進男人的掌心,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她埋在男人手裡的面容張著嘴痛哭,拼命壓抑著哭腔,無聲地做著口型:
沒有以後了……沒有以後了啊……
皇帝怔住了,他很久都沒有動。
「陛下,」女人顫抖的聲音傳來,帶著死死壓抑卻又像是即將崩潰一般的哭腔,「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
原諒什麼?
皇帝想問。
可他剛動了動唇,還沒能發出一個音節,喉嚨里猛然湧起一股腥甜,一大口鮮血自他口中噴涌而出。
源源不斷,綿綿不絕。
皇帝怔怔看著一大片鮮艷刺目的血紅色,明白了一切。
他緩慢地抬頭去看她。
這一刻,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目光相接的一瞬間,她的哭聲甚至停了一瞬,身體忍不住顫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一定很嚇人,渾身是血的樣子一定很可怖,她一定被他嚇到了。
可他不在乎。
他掀開被子,下床,踉蹌著站了起來。
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疼,他好像感覺不到,一步,一步走向女人。
她明明怕得要死,卻一步未退。
他走到她面前,看著這張哀戚欲絕的面容,只覺心中從未這樣恨過。
他一把鉗住女人的下頜:「現在可以說了,讓朕原諒你什麼?嗯?」
她望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只無聲地流淚。
皇帝笑得譏諷:「你不說,朕幫你說。」
「是讓朕原諒你欺騙朕,利用朕,背叛朕,還是原諒你虛情假意,蛇蠍心腸,還是原諒你虛偽自私,兩面三刀,還是,原諒你殺了朕?」
說到最後,男人仰天大笑。
笑著笑著,臉上竟淌下兩行血淚。
「都不是。」終於,她啞聲開口。
她含淚的眼神清明,堅定:「我生於大梁,長於大梁,大梁予我性命,予我骨血,報仇是我的責任,也是你當年滅梁的報應。我對得起任何人,不需要你的原諒。」
「我是希望你原諒我——」她看著他,眸光平靜中帶著深切的悲傷,聲音哽咽,「原諒我,不能、不能陪你好好過完這一生。」
這是她唯一的抱歉。
話音落地,皇帝看向她的目光瞬間變了。
下一瞬,仿佛被徹底激怒一般,男人怒不可遏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用的力氣那樣大,女人細嫩的皮膚上瞬間出現了深紅色的痕跡,可她半分掙扎也沒有,只是安然閉上了眼睛。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麼多年過去,他以為兔子長大了,卻原來,還是那個倔強認死理的傻兔子。
他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