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戰鬥從下午一直打到日落西山,兩軍皆傷亡慘重,擋在沈憶身前的護衛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宋十二衛更是幾近全員戰死,沈憶手執長劍,身上的輕甲已經有數處破碎,滲出血來,她已幾近力竭。
再這樣下去,必然全軍覆滅。
眼看著蕭鷙離她越來越近,沈憶握緊手中的劍,由僅剩的幾個護衛掩護著,不動聲色地靠近不遠處的一處崖谷。
若真至絕境,相比於被殺或被俘,她寧願選擇這不知深淺高低幾許的崖谷,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有一條生路。
蕭鷙很快帶人追了過來,沈憶面前最後的幾個人也倒下。
血紅的落日掛在天邊,霞光萬丈,金紅色的雲靄絲絲縷縷纏繞在天盡頭,這是西南難得一見的晚照,也是沈憶見過最壯麗的落霞,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只有微風過境時,才會短暫地送來幾絲枯草的山野氣息。
沈憶站在崖邊,沾了血的長髮在風中飄蕩,她平靜地看著舉刀衝過來的蕭鷙,突然,手指一松,噹啷一聲,長劍掉落在地。
這雙手今日舉過太多次劍,殺過太多人,酸痛麻木到了極點,如今,已經連劍都握不住了。
蕭鷙見她放下劍,只以為她繳械投降,引頸待戮,瞬間眸中精光大放,唇邊不覺帶上笑容。
沈憶冷冷看他一眼,毫不猶豫地回頭,朝崖邊奔去。
即便這是一條生死難測的路,她也要搏一搏!
十步,五步,三步……
最後一步——
「沈憶!!!」
遙遠的呼喊仿佛從天邊傳來,帶著響徹千山萬壑的隆隆回音,跨越無數時光和距離,在這一瞬間無比精準地直擊沈憶耳膜。
她驟然止步,愣了一瞬,猛然轉身。
沙塵滾滾,如煙幕飛揚,一人一馬自這飛沙走石之中闖出,身披萬千落日霞光,恍若隔世般重臨她眼前。
男人髮絲凌亂,風塵滿身,滿目焦灼和慘痛在觸及她視線的一瞬倏然散去。他瞳孔微動,朝她身後的崖岸投去深深一瞥,繼而不自覺緊抿起唇,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望向她。
他似乎無聲地嘆了氣,然後說:「過來。」
沈憶心臟短暫地停了一瞬,然後嘣的一聲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
完全是下意識的,她拔腿朝他奔去。
而正在這時,蕭鷙也回過神來,他錚然拔刀,冷笑道:「你的確來晚了!」
話音剛落,他劈面朝沈憶砍去。
沈憶只得停下腳步,身子猛然後仰,險險避開這一擊,然而還未等她站穩,蕭鷙下一刀已然直朝她頸邊而來。
沈憶閃避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光閃來,與此同時,沈聿身影襲來,他轉動手腕,掌中長劍堪堪正要擋在蕭鷙刀前。
然而,正在這一刀一劍即將相接之時,蕭鷙唇邊忽然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下一瞬,他突然撤了力道,手腕輕轉一個上挑,當胸朝沈聿捅去。
如此之近的距離,即便是神仙也難躲過這一刀,沈聿在最後關頭側了側身,刀尖最終插進了他心臟偏下五寸的位置。
沈憶臉色瞬間變了。
傻子都看得出來,蕭鷙這一刀從一開始就不是衝著她來的,蕭鷙真正的目標,是沈聿!
也就是這時,沈憶才注意到蕭鷙看向沈聿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濃烈的鮮紅,裡面仿佛浸著血海,藏著深仇。
還未等她細想,身後一股大力襲來,沈聿一掌將她推向楚軍的方向,讓她徹底脫離蕭鷙的攻擊範圍。
沈憶勉強站穩身子,急忙回頭。
視線的盡頭,沈聿向前推開了她,自己的身子則不受控制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後滑數步,最後堪堪停在了崖邊。
下一瞬,蕭鷙一個箭步直衝而上,揚起刀朝崖邊已經沒有任何退路的沈聿砍去。
這一刻,時間忽然變得極其緩慢和寂靜。
慢到沈憶無比清晰地看到蕭鷙手中刀刃在空中劃出的弧線,看到沈聿胸口一滴一滴流成線的血珠,看到他未做任何抵擋,任由那刀刃深深沒入肩胛,身體同時被撞離崖邊,開始下墜,看到在最後一刻,他死死抓住蕭鷙還沒來得及鬆開刀柄的手,猛然一拽——
這兩道身影就這麼翻滾著,一同墜入了深不見底的崖谷。
心臟在這一刻仿佛永遠停止了跳動。
沈憶呆呆地看著那條斷崖的邊線,天邊落日徹底沉沒入地平線,人間陷入黑暗,耳邊寂靜無邊,崖邊空空蕩蕩,仿佛從來沒有人出現,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沈憶邁開僵直的雙腿,直勾勾地盯著崖岸,走了過去。
她一直走到懸崖的最邊上,谷底的凜冽寒風朝她撲來,沈憶恍若未覺,只是一眨不眨地望著谷底。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谷底沒有一絲光亮,什麼都看不見,如同一張漆黑的深淵巨口,無聲地朝她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嘴。
她看不見他。
她根本看不見他。
「沈、沈聿。」她無意識地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