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侍立的宮女們羞得紛紛垂下頭去。
陛下和王夫都成婚一年了,還這樣如膠似漆,看著真叫人臉紅。
沈聿目送沈憶浩浩蕩蕩的儀仗走遠,良久, 收回視線,出了宮。
傍晚時分沈聿就出了神策營。他騙了沈憶, 今日並沒有所謂的什麼西南軍報要處理。
一人一馬疾馳至京郊西山腳下的一處園子, 沈聿將馬拴在樹上, 提著兩壇酒走了進去。
深秋時節, 橙紅色夕陽像柿子掛在枝頭, 園子邊上的一排銀杏黃澄澄的, 鋪了一地金黃, 園子裡石碑井然聳立, 看不見一棵雜草, 瞧著整齊又美觀。
園子門口的茅屋裡走出一位老僕,「大公子來看老爺了。」
沈聿點頭,「張伯,你年紀大了,屋裡坐著去吧,不用管我。」
張伯哎了一聲,拄著拐杖慢吞吞地走回茅屋。
公子有話要跟老爺說,他在旁邊不合適。
沈聿提著酒罈走到一座石碑前,相比於園中其他碑,這座石碑字跡清晰,邊緣整齊,要新上許多。
他看著上面的「沈庭植」三個字,沉默良久,最後坐下來,啟封了酒罈,一壇放在墳前,一壇拿在手中。
濃烈醇厚的酒香溢散在空中,秋日的寒氣都被衝散了不少。沈聿拿著酒罈輕輕碰了下墳前的酒罈,響起當的一聲脆響。
「你最愛喝的燒刀子,給你帶來了。」
斜陽鋪滿青灰色遠山,橙紅色的天光里,穿著玄色衣衫的男人坐在沉寂萋萋的墳塋前,許久沒再說一句話,只是沉默著一口又一口地飲著酒。
直到一壇酒飲完,沈聿望著石碑,說:「我和她成婚了,想來你並不贊成。」
昔日畫面浮現在眼前。
從大梁回魏後,沈庭植出征梁國前。
少年走進書房,燈下的中年男人輪廓硬朗,眉頭緊皺,正在看輿圖。
聽見動靜,他抬頭望向門口,「有事?」
「父親,」少年撩起衣袍下擺,撲通跪地,低著頭道,「我有一事相求。」
沈庭植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自從白氏入府,這個兒子連話都很少和他說,更不要說跪下求他。
下一刻,他移開眼睛,怒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什麼!」
「父親,」少年抬起頭,黑眸深處中如有烈火燃燒,「此番征討大梁勞民傷財,父親當真願意看到大梁百姓流離失所,飽受征戰之苦嗎?兒子求父親,上疏勸說陛下改變徵討梁國的決定。」
「荒唐!」
沈庭植猛地拍了下桌子,「陛下此番對梁國勢在必得,若能吞併大梁,此則大魏萬世不滅之功績,豈是你說不打就不打的?!」
少年冷冷道:「萬世不滅之功績,實則,是數萬條人命。」
沈庭植看著他,滄桑深沉的面容在搖曳的燈火下透著冷硬,「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緩緩道,「你自幼隨我征戰,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如今怎會變得如此兒女情長,優柔寡斷?說,在大梁究竟發生了什麼?」
少年沉默片刻,緊繃的下頜線如一片削薄的冰,透著倔強。
「我心悅大梁永昭公主,已與她私定終身。」他說。
沈庭植霍然起身。
「你——你、」男人指著他鼻子,厲聲喝道,「你就是為了她才來同我求情的?我看你是被這女人迷昏了頭,被人利用了還幫著人家說話看,我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你與她絕不可能,我不同意!」
少年猛地起身,微紅的眼底深深盯著男人,一字一句道:「她沒有利用我,她對我是真心。」
沈庭植冷冷道:「執迷不悟。」
少年猛然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你若傷她,我此生不會再原諒你。」他最後看一眼男人,轉身推門離開。
身後傳來男人的怒喝:「豈有此理!你為了這女人要與你親爹反目不成?!」
少年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再後來,得知沈憶身死,他沒有指責怨恨沈庭植,只是執意出家,一去六年,直到沈庭植過世,也沒有再見他一面。
人死燈滅,唯余千里孤墳。
沈聿收回飄遠的思緒,凝視著石碑,輕聲道:「你對大魏盡忠一輩子,沈憶在你眼裡,是敵人,是要斬草除根的禍患,可我不僅幫她復國,如今還娶她為妻,若你還在,想來又要痛罵我。」
頓了頓,他說:「無妨。」
「反正從小到大,你也從未贊同過我。」
「今日是你忌日,我來只是告知你我已婚娶,你同意與否……無關緊要。」
說完,沈聿站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剛轉過身,他忽然止步,望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