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向來平靜清冷的英俊面孔上,一種情緒正在黑眸中極速泛濫地蔓延開,從長睫下如影般泄露。
顧寫塵在改寫九洲的敕令之力下尚能保持清醒,可在這一刻大腦忽然混亂,千萬重魔印從心底的蓮花騰起,他幾乎已經聽見了花萼上心魔含苞綻放的聲響,有千萬種他叫不上來的情緒同時絞殺他的心臟,比汲春絲力重百倍。
但顧寫塵仍然是顧寫塵,他瞬間咬破舌尖,憑著經年苦修的意志,壓住心魔。即使絕望已經開始泛濫,他仍然極速、強行地鎮定下來。
他沒放棄,他不信她能死。
顧寫塵心底的魔影一點點擴大,蓮形心魔泛起冰冷的自問。
情。痴。怨。悔。
你不是能救她千百次嗎?
我可以。
顧寫塵黑眸定住,握劍的手鬆了三分,然後又在下一秒攥緊。
顧寫塵身後驀然湧起漫天的冰霧,化神大圓滿的逆天之力,半步飛升的絕世修為,過往的一切經驗讓他覺得他還能在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
能救。
他救得回來。
冰藍色的浩瀚靈流漫天蕩漾,洶湧地注入那快速流失的經脈之中,他想起,還有一個復生的方法。
人死尚且能復生,之前就有先例……是什麼?
是冥業冰蓮。
她在荒蕪地中,為別人求過。
顧寫塵猛地回頭,隔著千米,看見葉家人的青衣。
可是冥業冰蓮,只有一朵。
顧寫塵的指尖驀然蒼白,下頜咬緊。
葉斂同時焦急地往前踉蹌了幾步,他的意識還因為敕令之力而混沌,可他記得,這是件很重要的事。
他仰著頭,以目力所及,仔仔細細地辨看,終於,在那浩瀚無邊的聖女之息和元嬰爆破的金光之中,隱約看到了一縷並不明顯的青綠。
…葉家醫法道術,青葉印符會免去她所有痛苦。
葉斂忽然長長地鬆了口氣,泄力地往後退了幾步。
可那瞬間還是很害怕的吧……他想。
以元嬰之力,讓全身經脈皆碎,肉身在一瞬間解構,靈魄命火便會無聲消散,去往她被種下的蓮心——那顆藏於冥業冰蓮花蕊里的引命珠。
然後以冰蓮重塑真身,等待靈識重綻。
那是一個寧靜漫長的過程,她可以美滿地睡一長覺。
可是在渾身破裂的那一刻,霜淩會想什麼呢?
葉斂抿住唇角,即便他親手寫下的止痛符篆足以抵消所有感受,可他依然感同身受。
然後覺得心疼。
世上獨一份的勇敢,也融復了他的道心。
霜淩身上的嫁衣獵獵而飄,她捧緊那罪惡的傳承命火,浩蕩荒嵐死死地壓著他,讓始祖帝君承受著元嬰爆丹的衝擊。
這一幕其實堪稱蚍蜉撼樹。
那少女自己都不知道,她能傷及對方多少。
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玄武金鑾頂上,帝族漠然地看著這一幕,他們的上品靈茶仍然源源不斷湧入杯中,是靈脈之源天地靈芝化液,喝一杯就足以填補一個金丹的靈體。
而他們只是欣賞地看著這一幕。
除了始祖帝君被金光轟擊時他們微微停頓了片刻,而後就恢復如常。
帝君是不會死的,而他們每個人,都是這巨大根系上汲取養分的分支。
帝君不死,帝族不滅。
一旁的三清宮人甚至都有些震驚於他們的冷漠,在這九洲最高處,生而矜貴的上人見慣太多下界的死亡,一個合歡聖體的爆裂……什麼都不算。明青嫣眼底睜大,想要說什麼,又被人搖頭按住。
矜貴的帝族們仍然高坐金鑾頂,看著這堪稱絕艷的畫面。
只有凡人會如此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