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禪意的房間內,一個梳低馬尾的姑娘趴在幾平米大的宣紙上,執一支紫豪毛筆,俯首認真謄寫著什麼。
手旁是一盞明滅搖晃的燈燭。
幸虧沒喝酒,不然祁清淮該真當書中幻化出個顏如玉來。
「那是老衲一位故人之女,先生識得?」
人人都能為色所迷,為紅塵所絆,唯獨面前這個年紀輕輕但身居高位的男人不會。
住持順他方向掃了眼問。
祁清淮眼尾暈著微末的笑,回,「不止識得,還是枕邊人。」
住持嘴巴嚴實,祁清淮倒不擔心事情透露出去。
顯然沒想到相差那麼大的兩人會是這種親密關係,尤其面前男人說枕邊人三字時,分明是有情的,住持驚住,懷疑,「老衲記得先生不戀情愛。」
男人不語,搖了下頭,驟又停止,不知是否認還是承認,最後哼笑一聲便繼續往前走。
住持看不透這位的想法,試探道,「那先生要和夫人住一間還是……」
「分開吧。」
時十二月初三,祁父舒鶴死忌。
京都一夜無雪。
其子清淮一夜未眠。
天亮,大晴。
染了一夜霜寒的男人走出禪房。
清晨的廣濟寺,靜謐寧靜,呼吸調息間,心仿佛浸泡在溫和的泉水裡。
祁清淮順石階,不知不覺走到昨日驚鴻一瞥處。
大開的禪房此刻關著。
他狹眸正疑惑,二樓
迴廊突然探出一道嬌俏的白色纖影,「祁清淮?你怎麼在這!」
女孩子雀躍的聲音清心悅耳,從上方飄下來,恍若仙樂。
祁清淮看著那抹白色飛速奔下樓,然後撲進自己懷裡,環緊他的腰。
「真的是你!」
那日他沒戴眼鏡,女孩子細滑的指腹就這麼在他眼下青黑撫撫,心疼,「是不是沒我陪著,你也睡不好?」
祁清淮避而不答,拉開她,見她不高興,又說,在外面注意影響。
女孩子不服咕噥,抱抱又沒做什麼才不怕人看。
祁清淮不和她爭辯,轉移話題,「你怎麼在這?」
「抄經靜心,超度亡魂,減輕自己手上的血腥。」薑糖踢踢花壇邊的石子,不太願在外多說,「進我屋坐坐?」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薑糖沒有過多改動禪房,只是添置一兩件常用的物件。
進屋後,她握著奶壺給自己倒了杯溫牛奶,「我屋裡只有溫牛奶,要不要來一杯?」
「好。」
薑糖倒好牛奶遞給他,接著外面的問題,「是為人流那些被放棄的生命,希望他們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做個快樂的寶寶。」她失落又無奈,「沒辦法,是他們媽媽不要他們了,我能做的就那麼多,心裡勉強好受些。」
抿了口牛奶,薑糖故作輕鬆,看身旁人,「那你呢,怎麼在這裡?」
薑糖原以為他會隨意搪塞,畢竟這麼久以來,他從沒說過任何關於自己的事情。
可那日他告訴她,「昨天是我父親忌日。」
「抱歉,我……」不知道。
如同火星滴落身上,燎原一發不可收。
薑糖不知所措,著急想要安慰他,「別難過,都過去了,你還有我。」
祁清淮無力扯唇,黑眸直直凝著杯中純白的奶液,費勁說,「我十歲以前,不對,應該更早以前,或許是九歲?八歲?」他剛說就否定自己的記憶,「父親和母親的感情還很好,父親很愛我母親,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母親接近他,只是為了幫她初戀在風雲詭譎的商界站穩腳跟。
母親不愛我父親,生下我,不過是她綁著我父親的一種方式,讓我父親心甘情願地為她初戀一再留情。
我父親什麼都知道,可他什麼都沒說,母親要什麼他便給什麼,只要母親和他開口。
在那個人終於混出些人樣那天,母親和父親提出要解除婚姻關係。
她和我父親說,我不要你了。」
「父親答應了,甚至還給了她一筆豐厚的財產。他只提了一個要求,讓母親多給他一個月時間。那以後,母親便搬離了祁園,父親終日鬱鬱寡歡,沒多久,他便在一棵菩提樹下結束了生命,血流干,滲進樹的根脈之中。
那日下的雪好大,雪凝固了血,血又融化了雪。
他用另一個方式解除了兩人的婚姻關係。
父親將母親保護得很好,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張關於母親的照片流出,甚至最後和家族的人說的都是不要報復我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