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老師用力地推倒在地上之後,皇帝才發現,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皇后跪坐在他的身上,手中握著一個白得耀眼的物體,手臂再次高高揚起,再重重地落下。
一陣尖銳的疼痛刺穿阿爾維斯的脖頸,鮮血如噴泉般飛濺,將老師的半邊面頰濺得一片血紅。
視線朦朧失焦,阿爾維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看清,那是一隻小小的珍珠髮夾。髮夾一頭被磨得尖利,一次又一次準確無誤地刺穿他的咽喉。
為了防止皇后做出過激的舉動,阿爾維斯早已下令將房間裡仔仔細細地搜查過,丟掉了所有可能傷人的物體,上至餐刀,下至精裝的硬殼書。首飾中帶有尖刺的耳釘也已被取走,換成了耳夾的款式——他想起來了,他好像從那時起就沒看見過這枚髮夾。
如果讓他看見了,他一定會丟掉的。
可是,即使丟掉了,老師也一定還會有別的辦法——他相信她一定有別的辦法。即便被他折斷翅膀、割去羽翼,她依然是那個光聽名字就會叫人發抖的大魔法師。他的太陽、神明、他最愛的、最害怕的人……
這場漫長的夢境啊,終於到了該醒來的時候。
「你真讓我失望。」
在意識恍惚之中,阿爾維斯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片森林之中。
連月光也沒有的夜色里,老師就是如同此刻一般擁抱住了他,就好像太陽將終於浮上海面的小美人魚,溫柔地攬入自己的臂彎。
阿爾維斯始終沒有告訴過她自己為什麼哭:他有點可憐自己故事裡的那個小美人魚。
原來就連《小美人魚》這個故事也不是屬於他的。阿爾維斯的小美人魚沒有海底的宮殿,沒有熱心的姐姐,沒有不滅的靈魂,也沒有心愛的人。
他沒有名字、沒有家人、沒有容身之所,終其一生,只配在漆黑的海底伶仃徘徊,用往後所有漫長的人生,去咀嚼那一瞬間的,讓他遍體鱗傷的擁抱。
多麼無情的太陽啊!她只是漫不經心地、憐憫地給予了他一剎那的施捨,卻要讓他用一生去追逐那永不會為他而停留的溫度。
小美人魚生活在漆黑的海底,他從未見過光明。
阿爾維斯想,也許他從不該上浮至那片溫柔冷漠的淺海。
第50章
米婭是被嚇醒的。
昨晚她睡得很沉,做了一整晚稀奇古怪的夢。
一會兒夢見Leader把她叫去小會議室說組裡的優化名單已經下來了,公司不打算給大禮包你自己體面地辭職吧仲裁什麼仲裁我就是王法你有本事去告啊,一會兒夢見她在大雪紛飛的冬夜裡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頭,一邊淌著眼淚一邊和電話那頭的父母大聲吵架,引來行人不斷的側目;
一會兒夢見自己也變成了像素小人在遊戲地圖上走走停停,一會兒又夢見自己以第一人稱恐怖遊戲的視角躲避著四面八方飛來的攻擊。
一束又一束的魔法自視野的盲區飛來,如五顏六色的雷射般穿透她的身體。
骨骼扭曲折斷,鮮血在劇痛中飛濺,她的喉嚨里全是血沫,一次次地倒下,又一次次地爬起,機械化地一瓶一瓶地往嘴裡倒治癒藥劑。
藥水的甜膩與血液的腥臭在混合成古怪的味道,令她幾欲作嘔……
再後來,畫面突然又是一轉,前方的雪地延伸化作波斯風格的宮殿,不論是斷骨還是鮮血都消失不見,綠樹成蔭的花園裡修建著噴泉與池塘,風將涼爽的水汽送入開放的殿宇內。
地磚上鋪著顏色鮮艷而和諧的地毯,米婭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發現自己不再是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瑟瑟發抖,而是倚在幾隻鬆軟的大枕頭上,身旁還側躺著一隻碩大的黑豹。
黑豹有著極為勻稱的身體線條,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多餘的贅肉,油光水滑的皮毛下,強壯的肌肉隨著它的每一個動作而流暢地運作,世間最昂貴的儀器也不會比之更精密和靈敏,矯健的身姿令人移不開眼睛。
奇怪的是,面對這樣一隻一看就能把她生吞活剝了的猛獸,米婭的心裡竟然生不出一星半點的害怕之意。
她試探性地向它伸出手,手指陷在黑豹豐潤的皮毛之中,黑豹也抬起脖子,毛茸茸的大腦袋抵在她的懷裡,撒嬌似的蹭來蹭去,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吟。
米婭一手端著杯紫紅的葡萄酒,一手快樂地擼著大貓,美酒醇厚,貓咪可愛,真是此間樂,不思蜀也!
摸著摸著,嘴裡卻突然湧出了什麼溫暖滑膩的液體,極大地破壞了她擼貓的體驗。
米婭依依不捨地收回放在大貓肚子上的手,扭頭彎腰,將口中的液體吐到了地上。
鮮艷的地毯上蔓延開更加鮮艷的血紅,粘稠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涌了上來,浸濕了她胸前的衣服。
被丟在一邊的黑豹著急地拱了上來,不停地舔著她的手,很快,米婭的血液也浸透了它漂亮的皮毛。
血越吐越多,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扭曲,米婭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手中的酒杯也滾落在了地毯上。
紫紅的酒液與鮮紅的血液混在一起,一隻異常漂亮的小蛇自酒液中爬出,上半身優雅地抬起,吐了吐蛇信,緩慢地向著她的方向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