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詞一個詞地糾正她魔法的發音,手把手地教授她辨認星辰的運轉,特意帶她前往精靈的遺蹟與古代預言家的法師塔,讓她感受預言學派的古老傳承……
如此這般日夜不休地忙活了整整五年,萊昂妮·蘿莎終於到了出師的時候。
待到畢業考試那天,老師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快活地癱軟在自己變出的沙發上,準備等她做出預言後,就好好地享受自己接下來的時光。
她向來是個很有規劃的人,一生都在致力於將有限的人生投入到無限美好的為自己享樂中去。
然而,她的學徒只是抬起了那雙褐色的義眼,幾乎是憐憫地說:
「您會在明天死去。」
「那……第二天她是怎麼死的?意外?疾病?」
眼見蘿莎夫人停在這裡,米婭半是捧場半是好奇地追問道。
蘿莎夫人垂下眼眸,撫了撫手中那個黑色的筆記本,輕聲道:
「她是自殺的。第二天傍晚,我們發現了她的屍體。她留下了一封遺囑,把自己吊死在了臥室里。」
米婭不解,但大為震撼。
「是因為你做了那個預言,所以她要自殺嗎?」
她情不自禁地問,「還是因為你看到了她會自殺,所以才做出了那個預言?」
「在她相信預言魔法可以做出準確的預言,又在她決定為了獲得預言而收我為徒的那一天,她的未來就已經註定了。親愛的,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
蘿莎夫人回頭看向她,說道,「對我而言,命運不是像你們理解的那樣呈現一條直線。它……它不是先發生什麼、後發生什麼的關係,也不是有了怎樣的原因,才會導致怎樣的結果。」
「在命運的長河之中,過去、現在和未來永遠是齊頭並進的——或者你也可以這麼理解,它們各自是一段弧線,拼湊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圓。當我觀測到某一段弧線的時候,一整個圓便也已經畫完。不是你改變了'現在',就能阻止'未來'的發生。」
蘿莎夫人接著說了下去。
老師去世之後,依照她的遺囑,年輕的萊昂妮將她的財產分給了她最喜歡的幾個情人與學生,便開始獨自鑽研起了預言魔法。
她比她的老師更有天賦,也更加富有激情。對於萊昂妮來說,享樂並不算是壞事,但是她更願意將自己的人生投入一場更宏大的事業之中。
同許許多多有那麼一些本事、卻暫且還沒幹出什麼成就的年輕人一樣,萊昂妮·蘿莎胸懷大志、野心勃勃。
她想要青史留名、萬古流芳,她想要她的姓名她的人生她的功績彪炳史冊、永垂不朽。不論過去了多少歲月,她想要即使千年、百年、萬年以後,依舊會有人敬仰地念出她的名字,會有人將她讚揚、謳歌。
只要提起預言魔法師——或者提起魔法師,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會是她,不會再有旁人。
那一年,萊昂妮·蘿莎二十歲。她在心中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那時她不會知道,這個決定將影響她的一生。
如果將人的命運比作一個圓環,那麼當二十歲的萊昂妮·蘿莎下定決心的那個瞬間,她的圓就已經走完了一個完整的弧線——五十七歲的她會站在這個圓環的終點,沉默地望向二十歲的自己神采飛揚的容顏。
萊昂妮·蘿莎想:她要做出一個偉大的預言,找出魔力衰退的原因,為後世的魔法師找出通往未來的、新的道路。
第105章
魔力衰退,是一個困擾了埃瑞斯塔數代魔法師的難題。
自它第一次被感知到的那天開始,數百年以來,無數天才或是凡人前赴後繼地撲向這個無底的深坑,妄圖以自己短暫的一生為燃料,照亮這茫茫黑暗中潛藏的真相——哪怕只是真相身上的一根頭髮,或是一點它留下的足跡。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做到。
對於這場持續不斷地侵蝕著埃瑞斯塔的瘟疫而言,人類的生命是那樣的渺小,渺小到它甚至不必親自動手做些什麼,他們就被漫漫時光輕易碾作了齏粉。
人一走茶便涼,再也無人提起過他們,也不會有人曾知道,他們是如何滿懷希望又萬念俱灰地掙扎過。
而有那麼一小部分人,那麼一丁點的人,在歲月的洪流中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印記。
他們就像是舉著一支小小的火把,在既沒有來路也望不見歸處的山洞中攀爬,前一個人死了,便倒在那裡,靜靜地化為一具指路的白骨,等待著某一天又有人能夠艱難地擠進這條小路之中,舉起火把又爬上那麼一段距離,如此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幸運又不幸的是,萊昂妮·蘿莎就是這麼一個人。
她沿著前人留下的累累白骨向前爬行,在無盡的黑暗中一次次地高舉火把,試圖去捕捉命運留給她的最細微的啟示。
這當然很辛苦,但萊昂妮從不疲倦——這是她應該去做的,她甘願為此奉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