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定了定心,搓著手指學做妻子樣,「你出來時換了身衣裳?還熏了香?」
輪到藺稷頓住腳步。
他「嗯」了聲,幾步走至馬車,將人抱了進去。
車駕調頭前行,晚風掀起車簾,青年郎君一貫冷峻的面容在夕陽餘暉中,現出柔軟的輪廓。
第11章 泥塑佛 今日起便由臣侍奉殿下養護雙手。
回來一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是藺稷先開的口,問她足上感覺如何?因馬車逼墜,他不便查驗傷勢。
隋棠扯謊,「還行,不怎麼疼了。」
於是轉入另一個話頭,藺稷道,「因為入宮,所以換了衣袍。」
隋棠點點頭。
藺稷道,「
香,是旃檀香 」
隋棠接過話,「旃檀香馨甜,但孤仿若還嗅到一絲苦味。」
「前頭一點小傷,用了藥,快好了。」
隋棠「嗯」了聲。
馬車中靜默起來,藺稷撩簾看外頭,片刻道,「世人少用此香,不想殿下識得。」
隋棠道,「孤在母后處聞過,其味特殊,便記下了。」
太極宮中設有國寺瑤光寺。她回京後,因那顆牙齒被鑿曾一度發燒生腫養了許久,母后憂心,常入瑤光寺祈福,回來便染了一身甜絲絲的香。
她覺得好聞,湊上去細聞,問是什麼香。
母后告訴她,乃旃檀香。
此香剛噴灑出來時,氣味極重,帶著松果椰奶的甜馨,之後甜味慢慢散去,剩一縷淺淺縈繞,需近身才可嗅得。而後木香成為主導,香醇綿長,靜心定神。故而以「甜予親者,寧與周身」被譽為香中之王,禮佛之聖品。
隋棠很喜歡這個味道,是因為她覺得旁人是不能撲入母后懷裡的,只有她能貼在母親心口,聞到又甜又清的香氣。
是故方才藺稷那一抱,熟悉的氣味讓她親近。
卻也好奇。
母親那樣溫柔慈和、極重禮佛的一個人,尋常在章台殿祈福誦經時,也只用沉水香。她說,「旃檀香稀少,乃供佛香,不出寺廟。是故世人鮮用其香,以明敬佛之心。」
所以,這人是狂妄不敬神佛,還是太重佛祖常日出入寺廟禮佛……
隋棠本能認定了前者。
一個刀口嗜血的將士,左右是不會信佛的。
她心中嘲他霸道,卻又貪婪嗅其味。
兩人並肩坐著,很近,絲絲甜香破開藥苦之氣升騰起來,繚繞在兩人中間。
隋棠扭過頭,對自己也嘲怒了一番。
自己都貪這味,哪有臉道旁人的不是。
遂轉念一想,要是這香能出寺廟入塵俗人家便好了。本來嘛,佛陀普度眾生,道是諸相平等,怎就獨獨佛能用這般好的香!
佛才霸道。
也不對,他就是個泥塑的。
隋棠記起在漳河畔的時候,曾見衙役驅民眾鑿土挖泥,抱石搬運,說是城中貴人要塑奉一尊藥師佛。
時有白髮老媼一路跌追,抹淚跪求,「我三子已被征入軍中,效力貴人,十餘載未歸,生死不明。如今老翁又被征去做苦役,留我老婦獨在屋中,一家裂作三四處,要如何活?」
「滾滾滾!」 衙役揮鞭將人抽開。
老媼皺菊面上血流如住,顫巍巍爬起,又去追。有中年婦人含淚拉住她,「罷了吧阿婆,那藥師佛過去行菩薩道時,曾發十二弘誓大願,為眾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諸根,趨入解脫。我們權當行善了。」
被征走者兩百餘人,挖的是河對岸的土石。親人可隔岸觀之。但漳河甚寬,水霧繚繞,煙波浩渺,並不能看見人影。
只聞得音訊。
半月後音訊傳來,說鑿土開石不慎,砸了近百人,土石滾下,全埋了。
隋棠不曉得那位老媼的丈夫有沒有被砸死,只知道老婦人整日整日站在河邊等。有一日果園除草的人發現她的屍體,屍僵斑斑,腐肉生蟲,已經死去多時。
隋棠便又想起中年婦人的話。
佛曾發十二弘誓大願,願為眾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諸根,趨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