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詠拉著她的手輕輕說:「我想還是要走過去才能真正看清楚。」
夏以臻笑了:「小時候背《渡漢江》,說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幾年才真正明白。」
「難的其實是走出去第一步。等你真的走近了,也許沒你想得那麼可怕。」芮詠拉著她的手,「以臻,開了八個小時,說明你也很想見到它。」
芮詠說完看了眼手錶,抬頭道:「我和言心想先休息一會,就休息……兩個小時?」
夏以臻笑笑:「足夠了。」
走出酒店,夏以臻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遊絲似的一點點呼出去。
風把雪吹得紛亂,沖入鼻腔時很冷,卻令人清醒,抬眼望去,淺灰色的薄雲里正有一彎缺月,正遮遮掩掩地發出光暈。夏以臻踏著自己的影子前行,聽到腳步沙沙地響。
這樣冷的天,她的臉仍在發熱,混著呼出的白氣,熱滾滾地向上漫捲。直到她遠遠看清家味門口正嚴嚴地罩著一張捲簾門,一切想像才戛然而止,心也在頃刻間沉了下來。
夏以臻放慢腳步,倏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一切看起來很牢固,也留有體面的面貌。似乎小時候的一切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安然而照舊地進行著。
她很快將視線挪去隔壁——一棟比周邊都要新的房子,王霽冬沒騙人,他們的家的確比從前還要好。
門口依舊擺著幾張藤椅和小板凳,零零落落,記憶還停留在六年前的夏天,那時王順和妻子趙慧喜歡坐在門口勞動,一派生氣勃勃的景象。
夏以臻在門口站了一會,倏忽推門進去道:「請問有手編的小提籃嗎?」
裡面的男人正削著竹片,眼鏡耷在眼袋底下。王順兩鬢已經麻白了,但雙手靈巧飛舞,看起來精神頭不錯。
和從前一樣,他仍是未語先咧嘴笑,隨後才說:「都在牆上掛著,你挑挑,有喜歡的就拿下來看,都是純手工的。」
夏以臻淺笑著,緩緩走去,拿起一隻道:「這隻好看,但安個背帶更好,現在天冷了,手只想放在口袋裡暖和……」
王順忽的抬頭。
「如果再安個背帶……會更方便,買的人……買的人也會更多……」
夏以臻只覺得嗓子又咸又痛,聲音顫抖著,像被石子擊破的水面,一圈圈漾出去。
王順的眼睛睜得很大,不敢相信似的,又將眼鏡扶正。
身上的竹片輕悠悠地飄到地上,緩緩站起來時,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只是臉偏了偏向後喊著:「老婆……老婆……你出來幫我看看,是不是臻臻回來了……」
夏以臻用力彎著嘴角,眼淚像潮水般奔涌,趙慧很快從後院跑過來,看到眼前人的一瞬間,她邁了半步便嘴巴一憋,最終站在原地,捂著眼睛哭嚎出來。
她的聲音嗚嗚咽咽的,似乎和眼淚一樣,是從手指縫裡鑽出來的,怎麼止也止不住。
夏以臻走過去,捏住袖子,笑著幫她輕輕揩去眼淚:「嬸兒,是我,我回來了,別哭。」
趙慧立刻抱住她,兩手抓住夏以臻肩膀,埋著頭劇烈地顫抖著,嚎啕聲隨即從兩人緊貼的身體間升起來。
夏以臻視線所及模模糊糊,淮島的夜色從門外流淌進入,人們笑著從門前過,都沒有聲音,夏以臻只聽得到胸口的心跳混著哭聲,分不出究竟屬於誰。
一碗麵擱上桌。
「臻臻,這些年總盼著能見到你,沒想到真見到你了。」
趙慧目光始終移不開,扶著桌子坐下時說:「你真是長大了,還這麼漂亮,我們這幾年在電視上看見你,和眼前一樣……」
「臻臻,你快吃。」王順憨笑著抬抬手道,「我做的肯定不如你奶奶,但出門餃子回家面,怎麼都得吃一碗。」
夏以臻忍著淚,點點頭,隨後挑起筷子吹了吹,埋頭用力吃。面很燙,但跟她滾燙的心相比,一切不值一提。
從前不敢面對的種種,如今像沒有人記得一樣。眼前老鄰居似乎只怕她噎著,一個眼睛一動未動地看著她,連連道慢點,一個索性拿起兩隻水碗來回倒熱水,直至熱氣不再洶湧,才推到夏以臻面前說:「喝點水,喝點水送送……」
夏以臻端起碗,將面吃完,又吹走水碗浮著的熱氣,倏然喝去一半。她放下一切後用手背沾去嘴角的水珠,笑了笑說:「好吃!」
趙慧和王順立刻也跟著笑,又不知所措道:「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趙慧又推王順說:「還是再去下點。」
夏以臻泣笑著:「夠了嬸兒,我吃飽了。況且,我以後常來。」
「好,好,常來好。」王順說完緊抿著嘴,目光閃動,「那今年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