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帽子,他便出門了。
他要去林司曹家。
孟博遠過年都沒回來,竟然大咧咧跟著林家回朱仙鎮過年去了!而他引以為傲的孟三也跟著俞家人跑了,現在都還沒回來!生了這麼些個兒子,最後竟膝下荒涼,孟員外這心拔涼拔涼的,這年便也過得極不好受。
正月里這些日子,他日日都要被關氏罵,罵他不分青紅皂白把兒子趕走,罵他比家裡的驢子還倔,罵他腦殼有包遭驢踢了像個瘋子亂發脾氣娃娃才不回屋,之後更逼他先低頭把兒子找回來。
倒反天罡!哪有老子給兒子低頭的道理?
但關氏已對他下了最後通牒,否則被掃地出門的就是他。
孟員外實在怕關氏,她只要臉一黑,陰森森說一句:「老娘數到三……」他能立刻給她跪下來。
所以今日,他再不情願也只能來林家把那孽障弄回家。
孟員外一臉苦澀地走到林家門口,他之前來了幾次都不敢敲門,除了覺得老子求兒子很丟臉,自己心裡也茫然無措,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又倔又橫的小兒子了。
怎麼就偏偏他最難教呢?之前三郎都不必他操心!
他深吸一口氣,總算扣響了門環。
英氏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來開門,孟員外一見是她反倒鬆了口氣,期期艾艾、聲如蚊訥地問了句:「我家老四……是不是擱裡頭呢?」
孟博遠沒有別的去處,他就倆好友,程書鈞家只有一個年輕寡母,他不好意思長期在程家裡借住,實在不方便。所以據孟員外偷偷觀察,那逆子幾乎一整個冬假都縮在林家,每天可勤快給人家家裡幹活了,抹桌子掃地洗碗倒煤灰通火牆……
這混小子,在自個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在人家家裡甜嘴蜜舌、殷勤備至,跟林家家裡養的長工似的。氣死他了。
但他雖不著家,好歹還是知道要讀書上進的,日日和林維明結伴去上學,這還是讓孟員外略微安慰的。
沒耽誤學業就好。
此時,本以為英氏會敞開門把那小子叫出來,沒想到英氏卻道:「孟員外來晚了,你家四郎一早便已捲鋪蓋走了,我聽著他與我家大郎說……好像說是要去如意家新開的什麼讀書室里當夥計。」
當…當什麼?
孟員外如遭雷劈,一時愣在林家門口,好半晌,他才抖著手轉身,往巷子深處看去。今兒姚家新鋪子開張,他是知道的,很早之前姚如意便為了她的讀書室來尋過他了,不僅問過他今年買宅子時請的是哪位中人、可靠不可靠;還問過製作板書、刻印書籍的瑣碎事項,最後和他約好了日後需要刻書時給個好價兒。
一早把他吵醒的爆竹便是她家放的。
如今姚家雜貨鋪斜對面,之前空置多年的宅子門前張紅掛彩,還有不少學子陸陸續續往裡頭進,絡繹不絕。孟員外只覺著有股無名怒火躥升,抿了抿嘴,一言不發也往那兒走去。
英氏看孟員外神色驟變、臉都青了,心道不好,她剛剛順嘴說漏了!都忘了孟員外是這副德行,可別給如意惹麻煩了,人家可是開張的大好日子!
她趕忙又返身進去,把還在屋子裡悠哉悠哉躺著看閒書的林維明一腳踹起來,推搡著把他也攆出去:「還看!快去救孟四!他老子殺過去了!」
林維明鞋都沒穿好,衣襟盤扣也扣得七扭八歪,就被他娘一把推出門了。但一聽是孟四有難,也顧不上這些了!
畢竟孟員外打兒子是真狠吶!他一邊跳著一邊穿鞋,也趕緊往知行齋的牌匾處衝過去。
姚如意不知孟員外已在打兒子的路上。對於鋪子裡的活計,她自也有所思量,招工是一定要的,她原也傾向招國子監的學子「兼職」,一是方便,二是大學生便宜……咳咳。
外頭募工,一日沒有一兩百文打不住,若是學子兼職,還能以小時工計價,或是乾脆抵用讀書室的費用,能節約許多人力成本。且在讀書室里幹活,抄抄書、收收錢、算算帳、燒燒水,說出去也不算有辱斯文。
讀書人的事兒,怎麼能叫打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