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說,阿立古是不孝子,敗家子云雲?」
不知全貌,不好多加評價,明新微便揀了事實部分說了,剛好能兩相確認一下:「老人家和阿立古並不相熟,估計也是道聽途說,說什麼他家原本有保塞蠻最大的馬場,他若安安穩穩繼承家業,也當衣食無憂,卻不知怎麼迷上了煉蠱,好好的家業,如今也敗落了。」
銀娘子聽完,也沒反駁這話,嘆了一口氣:「唉,這話也對也不對吧,怎麼說呢,我覺得阿立古是個好人,但——」 她面上露出一些糾結的神色:「我也說不好,辛小娘子,你向來聰穎,我把我見到的,都同你說了,你也許就明白了。」
於是,銀娘子便從頭說起:「當初我從山上逃走,便是在大渡河北的馬市口碰見阿立古的,當時一個二道馬販子正在同他糾纏。」
「二道馬販子?」 明新微問。
銀娘子道:「
是,當地人也把這類人叫做『劫馬販子』,他們專門等在渡河口,從人生地不熟的蠻族手裡低價收購馬,再轉手倒去銅山寨,或其他更大的市場。」
「一般漢話不好的,或者急於出手,想省些路費的,也會賣給這些渡口旁的二道販子,但若人家不賣,想多掙幾個辛苦錢,也一般不會有人勉強。但我碰到的那次,卻有些過分,十幾個人圍著他一個人,我瞧著,分明是想強買強賣——說什麼看他臉生,必然是頭一次來,就算趕馬去了銅山寨,也一樣被壓價。」
「偏偏阿立古這人吧,嘴巴也笨,臉也臭,天生便不是行商的料,拳腳功夫不行,脾氣還衝,多說了幾句,對方便有些急眼了,放言說,會在道上打招呼,別說他趕馬去銅山寨,便是趕去益州,也沒人敢收他的馬!」
銅山寨明新微聽說過,也是大渡河北邊一個貿易蠻馬的民間集市,若說這地頭蛇能在銅山寨稱王稱霸,還有幾分可信,但這牛皮若吹到益州了,口氣並不是一般大的。
明新微道:「這話可不是一般的狂妄,你可知對方是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我不知,但看他放話的架勢,沒有半分心虛!」 銀娘子道,「總之,這實在是欺人太甚,阿立古一時氣不過,便同他們動手了,但對方人多勢眾,他哪裡打得過?周圍圍觀的人,見他不過一個蠻人,竟連個說公道話的人也沒有。我看那架勢,恐怕要把人打死,一時沒忍住,推了個食攤的炭火,混亂中,阿立古趁機搶了匹馬,這才得以逃命。」
「那你呢?」
銀娘子道:「我可是身家清白的良民,不過不小心推倒了攤子,大不了賠錢了事,而且這時候縣尉領著巡兵過來了,他們也不敢造次。」
明新微並不認同:「你這貿然出手相幫,難保沒被人看見,你孤身一人,得罪了地頭蛇,豈是那麼好相與的?」
銀娘子訕訕道:「是,我當時也想到這茬,因此根本不敢久留,又逃出城去了,後來——後來在大渡河邊碰見阿立古,他問我有沒有地方去,我想著,左右我在益州路也尋不到安身之地,就乾脆跟他跨過了界河,來這邊找找出路。」
明新微沉吟片刻,忽然問:「後來那些馬呢?」
說起這個,銀娘子就一肚子的氣:「那群黑心肝的,全給昧下了,阿立古那次販馬,可謂損失慘重,但那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回來以後,塔吉力拿著此事發難,劃帳分家,將好馬都帶走了!」
「塔吉力是?」
「他小叔。」
明新微隱約覺出了什麼,問道:「就因為他在渡口遇到了無賴,丟了馬?」
「我一開始也覺得有些奇怪,這塔吉力未免太過分,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找茬,怎麼能全怪到阿立古頭上呢?」 銀娘子義憤填膺,「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賊老鼠同阿立古打了賭呢!若是阿立古不能按市價去黎州賣了馬回來,他便沒有資格繼承他父親的馬場,應當由他重新分家。」
「我看啊,那渡口的潑皮無賴,指不定就是塔吉力安排的!」
熱血上頭,銀娘子咬牙說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明新微琢磨,這蠻馬沒有官方互市,只是民間暗地買賣,所以便能亂到這個地步嗎?
「那阿立古呢?他如何想?」
「他如何想?」 銀娘子有些拿不準,「我不知道,但我看他也頗為認命,沒怎麼反抗就接受了塔吉力的提議。旁人都說他心思不在養馬上,而是在什麼煉蠱上,那東西我是不懂,也沒見他搗鼓過,不知是不是真的。不過有一回他喝醉了,倒是說過,說塔吉力一家,比他更適合做這販馬的生意。」
明新微大概聽明白了,但這些爭權奪利的事她見多了,也沒什麼稀奇,本來這同個日頭下面,就沒多少新鮮事。
「那現在呢?他是個什麼打算?」 明新微問。
既然好馬都被他小叔塔吉力分家分走了,他自己也志不在此,可會重新回去賣蠱?
銀娘子道:「他還剩個老祖母,眼睛半瞎,神志也不太清,需要人照顧,我想,他現在應當不會去別處。」此時院外響動了一聲,銀娘子連忙揚聲道:「阿立古?是你嗎?」
阿立古磨磨蹭蹭走進來,眼睛也不看明新微和楊束,只盯著桌邊的一個蟲蛀小坑:「我沒有馬要賣了。你們敘好舊,若想回黎州,我可給你們指一條近道。」
「沒有馬不要緊,我是想向你買另一樣東西。」 明新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