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放鬆的心立即咯噔了一下。一瞬間,劉昀想到了各種讓荀彧搖頭嘆息的場景,最終合成了他要離開的事實。
雖然早就知道人才難得,以荀彧不計名聲,只在乎主公本身的風格,自己未必能讓他看上眼,但當這一結果真的發生,劉昀還是忍不住失落。這種感覺,比失去500強名企的offer還要強烈。
荀彧敏銳地察覺到劉昀身上逸散的低沉氣息,稍稍一怔,旋即明白劉昀這是誤會了。
他連忙加了一句,「陳國水碧山青、鍾靈毓秀,不知我是否有幸……帶著族人前來定居?」
仿若錯失的八百萬彩票再次向他招手,劉昀猛地抬頭,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這是當然——是我榮幸之至!」
什麼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 ,這就是。
如果不是時代不對,劉昀真想緊緊握著荀彧的手,上下狂搖三百下,路上蹦迪一聲吼:荀彧同志,歡迎入股!
從仿佛耷拉著耳的狸奴[2] ,到瘋狂搖尾巴的狍子,轉變只在一瞬間。
荀彧不由失笑,聽到門外傳來的平緩腳步聲,他拔高聲量:
「門外可是長文?」
陳群走進屋,頂著兩團占據半壁江山的青黑:「原來文若在這。」
陳群的膚色本就不黑,此時掛著兩個厚厚的黑眼圈,格外扎眼。
荀彧先是一驚,但他神思靈敏,很快便猜想到前因後果。
他體貼地咽下「這是怎麼了」的詢問,主動說起了別的事。
……
向陽的一間廂房,戲志才正倒在躺椅上休息。
他以前從未見過這種似榻非榻,似案非案的坐具,剛躺上去的時候頗一些不自在。
好在過不了不久,舒適的體感就讓他習慣了這個新型坐具,他也並非拘守繩墨之人,接受此物的速度比製作它的匠人還快。
韓主醫坐在一旁的胡床上為他針灸,當最後一針落下,他扣起二指,對著針柄的尾部輕輕一彈。
此為行氣法,適用於氣血不足的患者。
「一刻鐘後就要行開創、清創之術,戲處士一切如常即可,切不可驚急。」
凡是手術,不論大小,皆有風險。更何況在這個時代,民眾對動刀之術總是避之不及,所以每次韓主醫開刀前,總會用類似的話語安慰病人。
中醫常說七情內傷,指的就是過於激烈的情緒會對身體不利。
戲志才時常多思難寐,卻並非為了自己的病。早在先前,其他醫工留下「此病難愈」診斷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早亡的準備,因此,對於這一次治療,他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思,更談不上緊張焦慮。
但韓主醫安慰他,乃是出於好意,戲志才從來不願輕踏別人的善心,便只是笑著點頭,一副聽從醫者的模樣。
但很快,他便發現韓主醫有些不對。
他的衣袂仿佛被風拂動,可屋內關門閉床,不可能有風。
戲志才不動聲色地垂下視線,發現韓主醫擱在膝上的手正微微顫抖。
戲志才:「……」
韓主醫杏術高明,只是施個針不至於抖成這樣。
看來,真正緊張、驚急的,另有其人。
有些好笑,又有些沉重。身邊的人總比他更在意他的身體,這讓深知自己身體狀況的他有些心疚。
「韓醫丞妙手回春,只這世間,總有人力所不及的重症。若事不可為,那便是天命如此,還望韓醫丞不要掛懷。」
韓主醫聽得一愣,上身猛然前傾:「韓某一定會盡力而為,戲處士勿要心存死志。」
戲志才哭笑不得:「我並非心存死志……」
「還未到最後一刻,就已想好了身後事——還讓其他人不要為你的死掛懷,這不是心存死志是什麼?」
戲志才緩緩收起唇角的笑意。
韓主醫長嘆一口氣:「情志化病,但情志也可解病。」
他望著被關緊的竹蔑窗,似在回憶:「我行醫多年,見過不少奇聞異事。凡能在兇險病灶下逢凶化吉者,皆擁有強烈的求生之念。」
「其中有個垂髫幼童,予我的感觸最深。當年,他在熱病中幾乎丟了性命。我與其他醫工都以為他活不了了,卻沒想到,他在彌離之際,用僅剩的力氣抓住我的衣袖,讓我在他人事不知的時候,施針替他留住一絲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