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忍不住側頭,眼前素白的衣袖上粘了些鮮紅,鼻尖充斥著血腥,卻能隱約聞到一絲清香。
他語氣緩和了些,偏開頭低聲說了句,「多謝。」
岑璠利索地上藥包紮好,淡淡開口,「殿下救過民女性命,這是我該做的。」
她替他披好衣裳,扶著他躺下,而後走到屋子角落的木盆旁,蹲下身洗淨手上的血污,拿了件舊衣鋪到離案台不遠的空地上,吹了蠟燭。
她和衣躺在那件舊衣上,背對著他說道:「寄雲寺只有女僧,民女帶殿下回來已是給幾位師太添了麻煩,不宜人盡皆知,還請殿下見諒。」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那瘦弱的肩背上,愈發淒清孤寂。
元衡看著她的背影,一時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沉默許久,道:「你過來睡。」
岑璠似是沒聽清,只身子微動,「殿下說什麼?」
元衡已經側了身,朝向她道:「你上來睡,本就是你的住處,如今還是二月,你若再病,孤照看不了。」
岑璠起了身,停到他面前。
元衡始終沒看她,想到終究與她做過夫妻,便也覺得沒什麼好避諱,微微屈腿,意思再明顯不過。
岑璠低頭看了眼他受傷的一側肩,站了片刻,脫鞋上床,背對著他縮到了裡面。
「被子。」
岑璠聽
言,只輕輕拽走了點被角,一床舊被子蓋在兩人的身上。
房內又沒了聲音,連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元衡並未合眼,只覺得荒謬可笑。
他和岑璠過去做了五年夫妻,有過夫妻之實,這卻是第一次和她如此安安靜靜躺在同一張床上。
而今他身邊,竟只剩了這麼一個人還在……
他餘光向後瞟去,看不到對方,可背後的溫度卻著實有些不一樣。
似是這麼多年來,很少有的寧靜。
元衡閉上了眼,很快沒了意識。
*
北風蕭瑟,冬日裡的陽光正好。
元衡留在這間屋子養傷,寺中悠閒寧靜,偶爾遠處傳來幾聲悠揚的笛聲,不知道為何,竟有些不想再打聽外面那些爛事。
有一日清晨,岑璠帶回了一枝白梅。
她編了一條長長的麻花辮,穿著白色布衣,似自再見時便一直是這樣的姑娘打扮。
她十七歲便嫁給了他,如今算來也只有二十五歲,若無過去種種,本就該是女子風華正好的時候。
面前的女人將那枝白梅放進桌案上的陶瓶中,撒了些水,收起牆上掛的畫,又換了卷新畫。
元衡換了衣裳,坐在床邊,靜靜看她做完這些無關緊要的閒事。
白梅盛放,房內飄散著一股幽香。
元衡記得還在王府時,他在她的房中也常聞到過這種香味。
起初他和岑璠也並非純粹的交易關係,床榻之事倒算合他心意。
只不過有一日,她流了淚,自此之後他便再也沒有碰過她。
或許是覺得可憐,他身邊的韓總管時不時會提起她的情況,而他再次踏足她的房間,也確實是動了些惻隱之心。
可那晚他又在她那裡中了迷香。
而她什麼也沒解釋,自己離開王府,自己去了洛陽那邊的別院,半年後再回來卻求他休了她。
他好似從未了解過她,只知道她是虞家外室所出的女兒,自彭城而來。
至於為何當初她連臉面都不顧了,跪下哀求,寧可認下那下藥的髒事也要他納了她,任憑他們所有人作賤,後來為何又擺出一副孤傲模樣,這些他似乎從未得問到過真正的答案……
元衡看向那束綻放的白梅,又看了看房裡只用花枝挽著發的女人,沒由來問道:「你喜歡梅?」
岑璠擰了帕子,擦了擦桌案,沒有正面回答,「山上的白梅開得正好,摘了幾枝而已。」
她不願同他說自己的事,元衡便也沒再問,可也一時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該從何問起……
思緒逐漸飄遠,直到岑璠走到面前,元衡才有所察覺。
站在面前的女人,挽著袖子,竟同他說,「殿下先起來,床該重新鋪了。」
元衡愣了許久,不由自主聽她的話,站到一旁。
岑璠彎腰,將床上的被子抱起便往門外走。
元衡微微一攔,忍不住問,「你去幹什麼?」
岑璠回身,只用平靜語氣說,「今天天正好,去外面曬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