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默不作聲地靠近,她蹲下身去,採摘樹下的蘑菇,直到他走近後才發覺。
她又站起身,籃子裡已經多出好幾顆蘑菇。
元衡立在原地,目光與她相撞,默默凝視,目光如山間的和煦春風,緩緩流動,悄無聲息。
須臾後,他問道:「可是我打擾到了你?」
岑飯搖了搖頭,「沒有。」
元衡得到她的應允,向她走來,輕輕吐出的一聲嘆,幾乎微不可聞。
岑璠先問道:「今日去碼頭,可有見到屠風,她可知道些什麼?」
「且沒有,她說這幾日會找人多打聽些。」
岑璠知道找人並非易事,這些年自南逃來的人不少,前些時候蕭昀叛亂,又來了個更難纏的蕭晗,也不能不找…
岑璠抿了唇,而後又想起什麼,伸出手來,「我的香囊。」
元衡愣了一下,便將那隻香囊從腰間解下來,還給她時目光隨之而動,放在她手心時,竟遲疑了一刻才鬆手。
這一串動作實在不符合他素來乾脆利落的作風,岑璠有所察覺,一邊往袖中收著香囊,一邊道:「這隻香囊是屠風給我繡的,我記得陛下過去也沒有佩香囊的習慣,若是陛下想要香囊…」
聽到此處,元衡眼睛動了一下。
岑璠聲音一頓,無聲抬眸看了一眼,淡然道:「若是想要,其實可以讓宮裡的人給做一個。」
剛提起的心跳就這麼又被她拽了下來,元衡悶悶「嗯」了一聲。
他問道:「滿滿呢?怎麼不帶她出來?」
「滿滿啊,在院子裡和槿兒捉蝴蝶呢。」岑璠又蹲下,采完剩下的蘑菇。
元衡跟著她一起蹲下,上手摘了一顆,翻來覆去看了看,「這個能吃嗎?」
「能吃。」岑璠不容他懷疑,篤定道:「我這些年出來,會看菌子。」
元衡將那顆蘑菇撂到她的籃
子裡,默不作聲地又準備拔第二顆。
岑璠扭過頭去,看著他道:「陛下若是覺得無趣,可以回去陪滿滿,姑娘今早念了陛下好久呢。」
元衡手頓住,向她看過來,注視良久:「我也沒有採過菌子。」
岑璠倒是有些驚訝,「陛下過去行軍,燒水起灶都會,沒有採過菌子?」
元衡點頭,「北邊的山上,長不出菌子。」
岑璠「哦」了一聲,默不作聲給他騰了些位置。
野菌子再怎麼長也長不出太多,不過一會兒便被兩人摘了個乾淨。
岑璠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髒土,依舊沒有怎麼搭理他這個做皇帝的。
元衡隨她起身,手攥緊些,叫住了她,「皎皎,我有話想同你說。」
岑璠轉過身,只見他說這話時的面色十分鄭重,也收回了之前隨性的態度。
韓澤見狀,帶著其他人退遠了些。
左右皆退,岑璠不由愣了愣,不知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元衡也沉默了許久,他想同她好好道歉,可又怕把這麼多年的卑劣攤開來說,卻還是得不到她的原諒,最後自己摔的粉身碎骨,毫無尊嚴。
可如果現在不說,等到再過三年,十年,他們除了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和陌生人再無兩樣,便更說不出口了。
那這個結永遠無法解開,他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岑璠道:「陛下且說便是。」
元衡下定決心,朝她走近兩步,沉聲道:「對不起…」
岑璠百思不得其解,心跟著提到嗓子眼,「陛下方才下山做了什麼?為何這麼說?」
元衡抿了抿唇,想扯出一個笑讓她放心,最後卻只顯露出苦楚。
他向她解釋,「我說的是過去,過去我做了很多錯事,是我對不住你…」
岑璠聽後,黛眉說展不展,眼中無怨卻也無喜,只盯著他的臉打量,像是在看什麼稀奇玩意兒。
陳年爛穀子的事,他莫名其妙提這些做什麼?
元衡經不起她這麼打量,就好像是一隻做了壞事的老鼠,愈發無地自容,竟是低下頭。
岑璠收回目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尷尬間換了只手拿籃子。
元衡在靜靜等她回答,既然說出口,那她說什麼,他都該受著。
岑璠很快便冷靜下來,溫聲問道:「陛下為何忽然提這些?」
她並未惡語相向,也非冷漠不答,這對於元衡來說,便像是得了大赦。
她向她遞了繩,元衡便想要拼盡所有往上攀,有些話憋在心裡多年,便想要一次都說完。
他站在樹蔭下,卻是迎著光,聲音醇厚低沉,像是風雨中巍峨不動的高山,「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卻也知道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