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簡從人群中走出,一身綠色長袍,身形不算高大,但俊朗清逸,眉眼間自有一番風度。
他望了一眼李昭寧,跪下謝恩,又走上前來,穩穩接過周太尉手中的玉璽,攙著李昭寧走上殿階。
李昭寧眉角翹了翹。
她看中的人,果然持重有加。
登基大典繼續進行,李昭寧依禮制受四拜禮,在如山海傾倒的萬歲聲中,有些恍然。
她雖然是個落魄公主,但她一飲一啄,也是受萬民供養。
如今長安日下,山河傾頽,她卻不曾為收復河山盡一份力。
胸口有些悶悶地難受。
恍惚間,陳崔已經念完了改元詔令,李昭寧接過詔書緩緩宣讀,宣布按例減免賦稅,大赦天下。
百官齊刷刷跪下,山呼海嘯的「萬歲」聲此起彼伏,聲震殿宇。
元和元年,自此伊始。
涼了一整個冬日的風已經帶著絲絲暖意,穿過大殿,帶來幾聲清脆的燕啼;淡藍天幕上陽光正盛,大雁聲聲,結隊而歸。
河面的冰也不再能站人,稍微扔個石頭就會破成一個小洞,洞裡游魚陣陣,岸邊絲竹聲聲。
春日已至,氣象一新。
裴硯回到家時已經是落日時分,天邊晚霞燦爛,院中春桃也開得正盛。
一個圓圓臉,雙下巴,粉腮丹唇,雖身形胖圓,但風韻依舊的女人在廊下等著,看到裴硯身影,展顏一笑,快步走了過去。
「三天了,阿度終於回來了。」
裴硯小名阿度,正是這名女子所起。
裴硯拱手,淡淡道:「母親。」
說罷便要走,又被她拉回:「眼睛怎麼腫了?公主打的?」
裴硯還未開口,身邊小童便開口:「夫人,登基大典禮成,該稱陛下了。」
她有些不悅,瞟了小童一眼,將裴硯按在廊下小台階上:「娘看看。」
小童又善意提醒道:「夫人,尚書郎還有要事,切莫耽誤了。」
裴硯輕輕壓下她的手,目光柔和:「我沒事,先回房了。」
女人嘆了口氣,鬆開手,望著裴硯遠去背影,又遙遙道了聲:「一會給你送跌打藥過去,記得塗!」
裴硯頓一頓腳步,表示他知道了,就在圓洞門處拐了彎,身影消失不見。
女人背後,一個烏髮玄衣的男人走了過來,站在她身側,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夫人不必著急,阿度那點傷,很快就好了。」
她輕輕靠在男人肩頭,無奈道:「最近丹青那小童盯他盯得越發緊了,他不會被盯出什麼問題來吧?」
她閉了閉眼睛,似乎在回憶小童在裴硯身邊的種種過往,「他這般行屍走肉的樣子,已經快半年了……」
男人將她摟得緊了些,以示寬慰,默默無言。
大院另一端,裴硯跨進洞門,小童緊緊跟在身後。裴硯繞到桃樹後面的石桌處停下,小童也跟上去,只聽得呼啦一聲——
小童的驚呼聲和重物墜地聲一齊傳來。
也不知是誰挖的坑,上面鬆鬆地鋪了一層碎土,若不仔細看則很難發現。
裴硯勾了勾唇角,看向洞裡的小童。那洞不深,但小童身形低矮,洞口剛好與他的腦袋齊平,洞壁泥濘濕滑,很難爬上來。
小童一臉塵泥草屑,身上也都是泥漿,好不容易才撐著地面站起來。他望著外面的裴硯不悅皺眉:「是郎君挖的坑?」
裴硯淡淡否認:「我一連幾天都在東宮,都沒回過家。」
小童煩躁地雙手抱胸:「那……拉我上來。」
裴硯眼都沒抬:「我去找繩子。」
說罷,便轉身向前廳走去,空餘童子和泥洞,一夜寒風。
前廳正在擺飯,裴硯一進門,就被豐腴的女嬌娘接進來,她小心地往門外看,裴硯笑道:「他不在,母親想怎麼看都行。」
王嬌這才放心地將裴硯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細心地給他上了藥,才拉著他坐在桌前。
裴硯吃著,突然向王嬌開口:「阿娘可否給我做些胡餅?」
王嬌一愣,筷子未停,給裴硯布菜:「宮裡飯食不好嗎?」
裴硯伸碗接菜,笑道:「只是很久沒吃了,有些想念。」
王嬌笑道:「好,吃完飯就給你做。」
第8章
一連幾天,李昭寧的早朝都是打醬油狀態,原因無他。
她認不全人。
她雖然對朝中大局早有關注,但封地偏遠,消息本就不及時;而且很多人只是聽過名字,並不知道長相如何。
況且陳崔並不打算讓李昭寧插手朝中大事,她就坐在那裡,當個吉祥娃娃就好了,於是奏摺和詔書都只是在她面前晃了晃,就被陳崔拿走了。
好在裴硯每天晚上都會給她講講今日朝堂里的事,也給她整理了朝中重臣的出身和主要經歷,分好類放在案卷堆里,陳崔發現不了,李昭寧沒事的時候也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