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銜雪心口酸澀地問:「先生為何在此。」
尹鉦之託著衛銜雪的手,他舒朗地在長夜裡笑了一聲:「當年問你此來大梁可有什麼所求,不知你是否還記得當初如何答我。」
衛銜雪呼吸一滯,「先生……」
「幾年過去了。」尹鉦之長嘆一聲,他往衛銜雪手上拍了一下,「自在二字從來不易,當年你選了侯府,我自當尊重你的選擇,可今時今日有所不同,當初既應承了你,如今該推你一程,也不枉你喚我一聲先生。」
那話在昏暗僻靜的夜色里,像面鏡子讓衛銜雪清楚地與自己打了照面,連他自己都放棄的東西,偏偏還有人始終幫他記得,他羞愧難當,「先生厚愛……」
「那先生今日……」
「其實我已在此處等你幾日了,侯府如今雖可棲身,卻不長遠,阿雪……」尹鉦之牽起衛銜雪的手,「有句實話我還是要說與你聽。」
衛銜雪被尹鉦之掌心的老繭分了幾分注意,「先生請講。」
「如今燕國起兵,大有些不死不休的意思,你如今再在京城待下去,無異於選了絕路。」尹鉦之滿臉肅然,「前些時日京城守備雖有變化,但世上眾口鑠金乃是最為鋒利的刀刃,等到來日兩國戰事再起鋒芒,死的人命再多些,百姓的怨氣再重些,他江褚寒哪怕奪了兵權,也不可能在天下人面前護住你。」
「這事你可曾想過?」
衛銜雪心裡晃過江褚寒的身影,滿地的五味雜陳讓他有些不敢細想,「銜雪目光短淺,今日離去只是因為同他侯府世子緣盡於此,所以的先生的意思是……」
尹鉦之望了望四周,帶著衛銜雪往暗處摸著去路,「所以我打算送你出京。」
衛銜雪腳步有些停頓,「可我身為質子,就是江褚寒也不會讓我離開,京城守備定然要把我攔下,我怎麼能讓先生擔這禍事……」
尹鉦之卻像不曾聽到這話,「明日,明日一早我就帶你出城。」
京城這些時日開了宵禁,滿街寂然,只有巡防的兵士偶爾巡過,帶著甲冑擦響的聲音繞過長街。
第二日天一亮,一輛馬車緩緩駛過,衝著城門去了。
趕車的正是降塵,他攥著馬繩,斗笠下有些遮住的目光朝四周掃過,面色帶了些凝重,他時不時回頭一眼,像是有些擔憂。
馬車裡的衛銜雪也坐得有些如坐針氈,「先生……」
他抬了抬頭,可對面的尹鉦之正襟危坐,他面色如常,手裡還拿了本書卷,一頁頁翻著,絲毫不似如臨大敵。
衛銜雪抓了抓衣袖,他今日打扮與平常有些差別,那模樣像個書童,正替尹鉦之抱著一摞書卷。
見他這般緊張,尹鉦之把書卷放下,「這幾日崇文館無事,我接了個出城講學的活計,此事同宮裡打過招呼,城門口的守軍也認得我,這幾日我都去,你莫要擔心,只跟著就是。」
衛銜雪早聽先生說過這個說法,可他心裡還是跳得厲害,「如今生了戰事,近日出城必定嚴查,何況我昨日從侯府出來,今日必然想到去城門堵截,如今還正是晨時,每日嚴查莫過於這個時候,先生實在不必急著此時帶我出城。」
他始終覺得惴惴不安:「我被抓住倒是無虞,但若是牽連了先生,我定然……」
「阿雪。」尹鉦之卻伸出手,在狹窄的馬車裡拍了拍他的肩,他安撫道:「我有幾句話要說與你聽,你且記住。」
衛銜雪垂下頭洗耳恭聽,尹鉦之收回手,他撫著掌道:「先生此生於世,始終只信『因果歸宿』四個字,這些年我也算偃旗息鼓、寂寂無名,可早些年的因早就種下了,所以一些事情即便知道結果,也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我篤信的心道,所以不管今日發生了什麼,也都是我自求的結局,我不會因此後悔,只覺得此生值當,但對於你……」
尹鉦之停頓了會兒,他看著衛銜雪一臉有些不明白的表情,露出個隱秘的笑意,「先生做不了你的主,只能看你往後如何作想,如何抉擇,以及……」
馬車正駛到城門口,降塵在前頭「吁——」了一聲,他拉低了些頭上蓋的斗笠,往後吹了個口哨。
城門口守城的將士近來戒嚴,比往日多了許些,尤其一早出城的人多,一條長隊排起,幾乎算圍了重重的人馬。
眼見兩個將士過來,降塵一手攥著馬繩,一手下意識摸到了懷裡的短刀。
「這馬車裡坐的什麼人?」守城的將士挎著腰間佩刀,一邊不耐煩地朝後揮了手,「今日城門戒嚴,凡是出城都要下車查驗身份,讓裡頭的人先出來。」
「這是……」降塵才開口,後面的馬車帘子便掀開了,尹鉦之伸出頭來,他熟絡地笑了笑:「好說好說,不敢礙了大人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