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都是出降公主拜別父兄,哪有兄長送妹妹上車輦的規矩?新帝才剛登基,便為公主破例,以後皇位穩固後只怕會更肆無忌憚。
駙馬迎親是依照古法,天未亮便騎馬而來,守在內宮門外等候。
謝靜姝被儀仗隊簇擁著走出宮門時,第一眼就看見了陸昭。
少年身穿緋紅圓領袍服,腳踩烏皮六合靴,腰環套金革帶,幞頭簪花,挺身駕於馬上,好一個俏生生的新郎官。
見她目光轉過來,隨即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謝靜姝內心有些複雜。
周圍吹笙鼓樂,儀仗隊紅牌高舉,鮮花花瓣鋪滿整條道路,熱鬧非凡。
可在這熱鬧里,謝靜姝卻發現,她對這場婚禮並不似想像中那般期待。
為什麼?
她與陸昭分明是兩情相悅的一雙人,湊在一起會讓人誇讚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為什麼她現在會不如想像中開心?
她理應開心的。
陸昭是阿娘嘴裡所說的,可以喜歡的人啊!那些心動的瞬間,那些雀躍的心情亦是貨真價實。她可以沒有任何道德約束地去喜歡他,去愛他,去嫁給他做妻子。
大喜的日子就該開心,穿婚服的是她歡喜之人,是合適的成親對象,更應該開心。
是以,謝靜姝也朝陸昭微微一笑。
儀仗隊簇擁過來,鮮花從頭頂灑落。視線被遮住,她看不見駙馬了。宮女們扶著她上厭翟車。
公主出降所用的厭翟車車頂設有紫色團蓋,四周以帳幕遮擋,除翟羽點綴外,還垂以五色絲綢紮成的裝飾物。
帳幕正要放下,謝靜姝望向站在帳幕後的新君,「皇兄,瑛瑛要離開了。」
「離開?」謝檀弈笑道,「你要到天涯海角去?」
「不是。」
「那便談不上離開,這皇宮,你總不能出降後就不回來。」
謝靜姝心中忽生出千思萬緒。
雖然她以後也會回皇宮,但終究與未出嫁時不同。
她和皇兄捆綁在一起的線被斬斷了,從此以後,宮中污穢再與她無關。厭翟車往前開,走向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她沉默著向後靠,坐直身子,舉起團扇遮住半張臉,表示談話結束,準備出行。
隨行的宮人正要合上帳幕,卻聽謝檀弈問:「還記不記得皇兄曾教你讀過的那些詩詞?」
「都記得呢!想問哪首?」
皇兄教給她太多詩了。
謝檀弈卻沒急著回答,只笑著說:「時辰已到,先去吧,我念詩為你送行。」
帳幕關合,升車。
車輪轉幾轉後,謝靜姝聽到皇兄的吟詩聲從遠處傳來。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邶風·燕燕》,她記得。
——「講的是衛國國君送其二妹遠嫁,哥哥不嫌路途漫長,送一程又一程,可他終究不能一直把妹妹送到夫君家裡去,只能駐足看著妹妹的車駕遠去消失,泣涕如雨。」
詩句解釋是皇兄說與她聽的,即使時過多年,她也清楚地記得每一個字。
可是,皇兄為什麼要在她出嫁的時候當眾吟這首詩呢?這豈不是故意讓駙馬難堪?結合之前的傳聞,難道不會教人浮想聯翩嗎?
儀仗隊吹笙鼓樂的聲音變小了,吟詩聲便越發清脆可聞。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別念了,別再念了。
這些詩句像毒蛇一樣往她耳朵里鑽,更要往她心裡鑽。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謝靜姝感覺快要窒息。
撩開帳幕,她看到陸昭騎馬的背影。
原本意氣風發的新郎官,此刻竟顯出幾分頹然之態。
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縮回厭翟車,雙手捂住耳朵,讓自己不要去聽,不要去看。等車開遠一些,熬過這段路,再也聽不到後方傳來的聲音就好了。
「哥哥……你到底要做什麼……」
她發現自己捂耳朵的手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