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阻止不了我愈漸輕盈的步伐,這成了推我加速的點火劑。
前方是家啊。」
「No.2:許久未歸家,家裡還和以前一樣。
盛開的月季,老舊的家具, 以及刺眼的燈暈,刺眼到讓我難以看清燈暈下忙碌的人。」
「No.3:可家裡異常的冷,異常的濕。」
「No.4:仿佛是從那邊攜帶的潮濕陰冷, 伴隨在我的骨髓中,不可根除。
我已經回家一周了。
風吹來時,我會擔心颶風襲來,東西掉落時, 我會疑心它們的存在, 吃飯時總沒法像從前那樣毫無芥蒂下咽, 喝水時也要經常觀察水杯是否會突然出現一團黑髮。
我會整夜整夜睡不著, 瞪著眼看窗外的月亮, 清晨霧氣瀰漫, 我會鎖緊門窗,緊張兮兮地堵住房門。
滴答滴答的聲音總響在我的耳邊,可只有我聽得見。
我偏執地將家裡所有的水龍頭擰緊, 任何出水口我都拆開檢查過,每當再次聽見滴答滴答,我會控制不住地大發雷霆,將手邊所有的東西摔個稀巴爛,用哐當哐當的巨響來掩蓋那無從得知的水滴聲。
可原來,水滴聲不是響在我的耳邊,而是腦內。」
「No.5:交談時、咀嚼時、吞咽時,頭骨會發生共振,來自耳膜內的摩-擦竊語。
體內的血管流動、脈搏跳動,都是生命的自言自語。
聲帶振動,從喉嚨迸發、經過口齒,才是生命對這世界發出的呼喊。
但我的腦子,被入駐了一個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或許只是錯覺。」
「No.6:院子前有灘水。
他們說我太神經質了。
可昨晚沒有下雨。」
「No.7:水越來越多了。」
「No.8:它們又來找我了嗎?」
「No.9:神說過會放我走的。」
「No.10:這已經是我在家裡本應該乾燥的角落裡看到的第四灘水漬了。」
「No.11: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No.12: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No.13:好重好累。」
「No.14:水已經聚集在我的腳下了。」
「No.15:……只要不抬頭。」
「No.16:……只要不抬頭。」
「No.17:……只要不抬頭。」
「No.18:……只要不抬頭。」
「No.19: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只要不抬頭……」
「No.20:。」
「No.21:。」
「No.22:。」
……
「咔噠」一聲,劉清虹打開抽風機,按下音樂播放鍵,調高音量,將浴室門落鎖,而後站在門後垂眼看著門鎖,靜了半分鐘,轉身開了花灑。
「嘩啦啦——」
從花灑噴-出的細水柱輪流擊打在地面,待音樂和水聲充滿空間,她又把門鎖擰回。
這是一間不算大的浴室,沒有乾濕分離,極其普通甚至老舊的浴室,溫暖潮濕。
米黃的牆磚,花開富貴的瓷白地磚,微暖的燈光,缺了半個角的方形陶瓷洗手盆,尚未維修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滴在微鏽的出水口。
鏡子帶著水霧,模糊映出人影,背後是老舊的紅黑燃氣熱水器,還沒手掌大的顯示屏上是紅色的溫度數在緩慢攀升,黃-色塑膠燃氣管已經長了黑色霉斑,顯然違背了三年工作壽命的規定。
一門之隔,帶著生活化口音的中年婦女聲音在外面喊道:「瞧你渾身髒兮兮的,把頭髮和臉都好好洗洗,洗乾淨點,去去晦氣,昂!」
四十多度的高溫熱水蒸汽騰騰,舔舐著每一分疲憊。
足以軟化肌肉酸痛的熱水落在肌膚上,舒適的熱氣鬆懈緊繃的精神,眼下的紅血絲都仿佛被治癒。
水汽之中,劉清虹側頭朝鏡子處看去。
她在正對門口的洗手盆處放了手機,充滿水霧的黑色屏幕照著磨砂門。
看不清,只知道門上一片陰影。
守在了門口啊。
這種情況下,失去視線就等於失去黃金自救時間,但劉清虹還是伸手朝牆邊凹槽上的洗髮水按去。
手腕上的紅色水晶似乎褪色,水光粼粼中,顯現出蔚藍。
洗髮水在頭頂上打出了泡沫,額前滑落綿密白沫,「洗頭」已然執行完,她又擠了洗面奶,覆面上去。
失去視線的那一刻,濕潤滾燙的肩頭似乎被一股潮濕、粘膩且冰涼的冷氣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