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等聞述搖頭,100又說:「那也沒辦法。人就是要認清現實。」
這場無所頭緒的談話就此結束,100喊著729奔赴下一個目的地,直到他們見到了一個長手長腳的布偶。
那是一個最奇怪的神像。
陽光之城的神像並不都是一樣樣式,他們求的不是神,而是一個心安,所以各種神像千奇百怪,有的是精細的漂亮臉蛋,有的是粗糙的平庸相貌,也有手腳都沒做對稱、十分草率的神像。
拜神熱潮並不局限於拜哪個神像,而是拜神這個行為,有些人能夠一天時間裡走遍全城神廟來逐個拜神。
但一般來說,如果不在意距離位置的話,當然是更多人拜精緻的神像。
而這個長手長腳的布偶似乎被水泥澆築硬化了,身體上有著不平整的水泥褶皺,姿勢古怪,明明松松垮垮得像是隨時倒塌,但就是保持站立,像被迫站立的軟節蠕動蟲。
就這麼歪歪忸怩的姿態,被供奉於神台之上,並且來往人數極多,幾乎都是光敏患者。
他們受著院內燭火光的烘烤,仍然擠在這片空間裡燃著更多的香,點亮更多光線,不知疼痛不知恐懼一般。
昏暗燭火動盪,寂靜無言的空間充斥著細微而多處的「滋滋」烤肉聲,人群錯落有致,排隊的人群、上香的人群、跪拜的人群……
這些人拜完神後又機械地排到隊伍末尾,周而復始,有條不紊。
100看到神像左側有個小門通著,剛想過去,發現身後的聞述不見了,回頭一看,發現他排到隊伍裡頭,領了三柱香,正和周圍人聊著天。
100想了想,沒急著去,通知了正兵分其他路的729,轉身去找聞述了。
也沒催,就在旁邊等著,觀察這些人的拜神姿勢,過了一會兒,聽迅速收尾了閒聊的聞述說大家都覺得在這兒拜神最靈。
據說是因為有一個重症光敏患者的丈夫來這裡拜過一次,之後那位無法站立的光敏患者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
在集中營里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各個有家屬的、或是關係好的、以及在頂棚搭建好後可出行的前期光敏患者,都紛紛來這裡拜神。
並且效果十分顯著。
至於有多顯著,也只有那些光敏患者才知道,集中營不給進外人,沒人知道那些已經骨肉酥-軟的患者是否真的可以自由行動。
而靈驗的開端,是在十幾天前這座神廟換了一個神像。
「那個小門過去就是集中營,待會兒我給你找個法子混進去,」聞述說,「不過得等我上了香才行。」
「拜它做什麼,指不定是什麼邪神,」100瞧著那奇特的神像,嘖了一聲,又沖他樂呵,「不如拜我,我比它有用。」
聞述沒理他,往前站了兩步:「我覺得蠻有用的。」
100覺得有些稀奇。
這人在他工作的廟裡也不見得多莊重虔誠,純粹當消遣,沒想明白他要拜些什麼。
100又朝神像瞧了一會兒,眉眼有些繃,轉頭跟緊聞述兩步,又笑:「你幫我也領點香,讓我也拜拜。」
聞述瞧他一眼,嘴上叨叨著「你湊什麼熱鬧」,但把手上的香給了100,說著「幫我排著隊啊」,然後轉身去領香處拿香。
下一個就是100,他把手上那三根香放進了火爐當中,眼睛盯著神像,好一會兒,才把燃得起勁的香拿出,上前一步,隨意插在香爐之上。
他也不鞠躬不說詞,擰著眉毛看了許久,直到被身後的聲音打斷,才回頭看過去。
「有你這麼燒香的嗎?」是領完香回來的聞述,表情像是要打人。
100低頭看著自己插上的那三根香,還帶著火苗,左中長度持平,右邊那根香被燒得可憐,菸灰都歪歪扭扭地杵著,一點風吹草動,灰就斷了,留下短短的一截。
「怎麼?」
事實上,當印象深刻的事情被記牢的那一瞬間,反而是最模糊的。
它只會在你從記憶里翻出來之時才會清晰到連耳畔的聲音、菸灰落下的時機都展現得一清二楚,反倒是當時發生之時,你會像被奪舍一樣意志不清就度過了這段時間,不知道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只顧著留下情緒。
記憶能儲存畫面,但情緒只留在當下。
所以就對畫面不管不顧了,一心揣摩情緒。
那聲帶著笑的「怎麼」一時讓聞述頭腦發脹。
100並不是一個冷漠嚴肅的人,他自認自己長得很不錯,所以從不會虧待這張臉,十分慷慨地在這張臉表達情緒。
所以聞述並不是少見他的笑,反而對他的嚴肅和冷臉稀奇。
聞述沿著三年前100出現的軌跡,也讓自己成為一個熱衷表達情緒、並時常笑臉的人。
但每每看到100湊前的笑臉,他依舊頭腦發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