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情已將部分最繁重的工作交給了新來的周教授,空出的時間若不是在實驗室待著,便是陪許元霜溜達。
莊敘去利城時,他帶著瑪麗和許女士到沙灘餐廳吃飯,雖然股票長勢不錯,Noah Lee的風評暫且談不上太好,保守派仍然不斷地對李善情面對媒體的態度進行抨擊,幸好餐廳的工作人員一如既往地愛他,為他送上一杯乾淨的水,願意與他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半年來,李善情的隨訪記錄變化不大,醫生謹慎地告訴他一個較為樂觀的消息,雖有相似症狀,但由於李善情完全沒有出現上運動神經元的損害體徵,排除其他疾病的可能後,李善情所患的只是進行性肌萎縮症的可能性還是比較高的。
和醫生見面回來,李善情放心少許,終於大膽與莊敘開誠布公地聊了聊病情與治療方案。由於他植入了NoaLume,雖是輕型的手術,已占用一個很重要的植入區域,因此即便有下一代的新技術,SyncPulse的植入對他來說也已經行不通,只能重新製作能夠和他已植入的緩釋艙可配適的植入系統。
莊敘對李善情說維原生科可以提供技術的合作和支持,因為他們的多腔植入經驗較為豐富。李善情本在心裡認定是顧問式的合作,畢竟其中涉及太多的保密技術,便沒有放在心上。不料八月初的一天,莊敘公司的法務代表忽然聯繫李善情的公司,稱將前來番城,開始正式溝通合作的框架。
李善情聞訊,莫名其妙,立即給莊敘打電話:「怎麼是這種合作?」
莊敘是接了電話,才和身邊的人抱歉,走到人少的地方,反問李善情:「有什麼問題嗎?」
「你說有什麼問題?」李善情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極為不計較後果的人,想不到莊敘看上去穩重,實際上比他更衝動,「這種時間點找我合作,我怕你明天被傳說頻繁光臨番城,是因為迷戀去賭城賭博,已經輸得傾家蕩產。」
「這是董事會共同決定的,」莊敘的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更是官方,「有產品合作不是很正常?」
李善情在工作時十分理智,難意氣用事,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只好放狠話:「算了晚上回家好好教育你。」
不過沒等到晚上回家,李善情卻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而後是幾乎世界上所有人的。
當時他剛剛做完電刺激療法,因為上午沒空,安排在了下午。李善情躺在休息的床里,等待身體裡痛苦的餘震過去,手機震動起來,屏幕顯示媽媽。
他接起,提起精神高興地叫了一句「媽咪」,希望她不會發現他的虛弱,卻聽到她顫抖的聲音:「善情,你生病了?」
李善情一驚,手機從掌心滑下,又被他撿起來,勉強鎮靜地問:「什麼病?你聽說什麼了?」
「剛才有人在解密百科網站發了你在漸凍症治療中心的病例,幾分鐘之前,我的實習生——」
媽媽還沒說完,李善情又有電話,是莊敘打來的。
來不及反應,腦中幾乎空白,李善情休息間的門也被敲響,甚至沒有等他回答,方聽寒和他的助理就沖了進來。
「善情,」方聽寒結結巴巴地說,「你的病例被人發到解密網站了。」手機里媽媽還在叫他的名字,休息間門口不知何時又多了周教授和趙自溪,為他做治療的醫生也返回來,可能是怕李善情出什麼狀況。擁擠的人群將瘦弱的李善情層層包圍。趙自溪說李善情別怕,周教授說聯繫了公關和法律部門,全世界響起各種各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聲音,從李善情每一個毛孔滲入,將他的大腦灌滿,抽空他的力氣,手臂忽然發癢,心跳加速。
這感覺分外熟悉,很像李善情曾經遇見過無數次的人生失敗場面,例如莊敘告訴他他不能植入SyncPulse,例如他的第一次孵化器路演——好在李善情已經長大了。
李善情冷靜下來,心想,他已經長大了。
看著面前臉色蒼白,嘴唇像金魚似的一張一合的方聽寒,李善情摸摸手臂,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拿起電話,對媽媽說:「隨訪了半年,漸凍症的可能性已經不太大了,媽咪別擔心,我晚一點把完整的檢查病例發給你。」
掛了電話,李善情先看了方聽寒遞過來的手機,上面是解密網站頁面,病例是他最初提交給治療中心醫生的那份,不知是從何渠道泄露。
李善情掃了一眼,恰好看到現在的時間,對方聽寒笑了笑,安慰:「還好現在收盤了,而且明天是周六。我們也不是完全不幸運嘛。」
在公司待到了凌晨一點,李善情輪番安撫股東,做危機公關,又在官方的社交平台發表一份稿件,承認自己的病情,解釋是因未完全確診,所以未曾公開。更新了最近的隨訪情況,也只得聽從團隊的建議,在文案中進行了部分煽情,寫自己知曉病情時,有過崩潰的時刻,感到人生即將結束,有家人陪伴才能應對。他將以個人名義成立慈善基金,也在積極探索其他的治療方法,或許會有新的技術問世。希望即使他無法用上,也能夠造福未來不幸的罕見病患者。
李善情只在忙碌的空隙給莊敘發了條消息,報平安說人沒事,在忙,莊敘回復他「好」,沒有再增加他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