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眉順目,姿態謙和:「我怕給你太多壓力。」
酒時這段時間一直在摸魚,看見他這副可憐的模樣,一下子就內疚了,「不會不會,闖禍而已嘛,我很擅長的,你不用擔心我,我答應你的事兒一定給你辦成!」
「真的嗎?」
「真的呀。」酒時用力點頭:「不然你想繼續回去當祭司嗎?」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他露出淡淡的破碎笑容:「接任祭司之職,本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等有朝一日白塔發現我不是預言所說的日主,我應該就能夠解脫了。」
假裝漫不經心,但聽上去卻刻意得要命。
酒時舔了舔嘴唇,做出評價:「撒、謊。」
撒謊?
郁聞安反覆咀嚼這兩個字眼,一直到巨塔閣樓里還在重複。
是啊,當然是撒謊。
不然怎麼能讓她心甘情願地幫他忙呢。
思緒回籠。
被黑色長釘禁錮的聖袍下,祭司大人盤腿而坐,眉間緊皺,仿佛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痛苦。
淨化異種,需要嚮導消耗大量的精神力,一旦精神力枯竭,污染源會迅速侵蝕嚮導,從精神開始腐爛。
郁聞安安靜地站在潮濕的牆角,看著抵禦精神污染的祭司,什麼忙也幫不上。
未來,一旦接任了祭司之職,他也會像面前的祭司一樣,在高強度的工作中被污染物纏上,然後在這個潮濕發霉的閣樓里,獨自一人淨化自己爛掉的精神力。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祭司」這個職業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郁聞安想不明白。
一般的嚮導根本無法從事淨化工作,大多都停留在疏導哨兵,只有經過特殊培訓的嚮導才能勝任那些危險的崗位。
這一類嚮導有統一的名稱:白塔祭司。
初代祭司隨著指揮官共同出征,不僅擔負起治療哨兵的工作,同時還肩負著淨化染區污染源的重擔。
在一次又一次的出征中,初代祭司憑藉一己之力讓污染區倒退了幾千公里,讓「祭司」真正成為家喻戶曉的守護神。
再後來,狗血的事情發生了。
指揮官與祭司相愛了。陷入愛情的指揮官不願自己的愛人再去冒險,以「保護」之名把她留在了白塔,讓她專注培養下一任祭司。
等到新祭司上任,指揮官向聯邦親王申請了「專屬嚮導」的名額。
從此,初代祭司的神話徹底落幕,往後的祭司很少上戰場,開始駐紮白塔,淨化異化的哨兵,或者被捕的異種。
隨著時間的推移,祭司的淨化工作逐漸向能源供應轉變,祭司也慢慢成為了一種精神象徵,遠居白塔高閣之上。
諷刺的是,由於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本該淨化異種的祭司卻被異種污染了。
此刻,現任祭司的精神力源泉冒著黑氣,零星的白光汩汩流出,艱難地抵禦著黑氣。
最終,強大的黑氣吞噬了白色的身影。
只聽「噗」的一聲。
黑色的血跡濺落,在地上開出妖艷的玫瑰。
郁聞安快步上前,將血泊中的人摟進懷裡,清晰的骨骼硌在他的胸口,他握著手裡的胳膊,輕輕地探摸,幾乎只摸得到骨頭。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指揮官還是不肯讓你休息嗎?」
黑色的紋路攀上祭司的臉頰,妖艷詭譎。
他睜開猩紅的眼,氣息微弱:「上面的任務下來了,勒令一年內完成地下城的建設,指揮官的壓力也很大。」
「他壓力大,然後來壓榨你,他也不怕把你榨乾了,能源就斷了。」
祭司忽然笑了,黑色的紋路慢慢褪去,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郁聞安扶著他坐在乾淨的墊子上:「您都這樣了,還笑得出來?」
對方只是笑:「聞安,你說話什麼時候這麼犀利了,都不像你了。」
祭司的話讓郁聞安一時無言,腦海中莫名浮現出酒時那副輕佻的模樣。
自嘲一笑:「可能,我也到了叛逆的年紀了。」
郁聞安是被白塔規則馴化出來的完美產物,他聽話、上進、規規矩矩,從來不曾出過差錯。如果他足夠聽話,他會在白塔的安排下走向他的命運。
不出意外,他的未來就是面前這個男人現在的模樣。
郁聞安把上祭司的脈搏,好看的眉頭逐漸皺起。
雖然知道祭司的情況糟糕,但沒想到會這麼糟糕。
「您的五臟六腑正在慢慢衰竭,下一步污染物就要侵蝕您的神經,別說三個月,就連一個月都夠嗆。」他面色凝重,起身,做出了決定:「我去和指揮官報告情況,讓我提前接任職位。」
「那怎麼行!」祭司抓著郁聞安,激動不已:「咳咳!咳咳,你的精神力控制太弱了,別說淨化了,你能保證不被反噬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