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這麼重要嗎。」
「我命。」賀平山淡然追答。
像是覺得她不信,他回身擰眉笑起來,「真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巫術,我早就重新投胎練劍去,如今算算應該也拜入誰家門下做逍遙弟子了。」
徐風知看著他,他狡黠勾唇,「你們灼雪門還是算了,現在風評不行。」
「天下明月變旁門左道…。」他嘖嘖兩聲,話鋒又轉,「不過峂羅族族長親自來教鬼道巫術的話也許能逆轉風評。
「畢竟他們害怕的只是你有而他們沒有,若你願意拿出來,他們也能立刻高高在上說念你心誠,過去既往不咎。」賀平山往草垛上一倚,昔日那些磨不滅的江湖氣總是不經意冒出來,朗然笑道,「瞧,你得謝他們。」
句句是實。徐風知看他精挑細選出一根樹枝來,模樣認真得像是在挑選佩劍,在手裡劈了幾下,一隻手臂總是坐不穩當,也許這令他有些難堪。
他按著樹枝,地面劃線穿過蘇還蜜留下的那些無意義的圓。
一筆。
他很滿意,丟掉樹枝從袖中抽出張卷好的紙條,徐風知掃了眼,紙條透著斑斑血跡,有些詭異。
他拇指指尖壓在紙條上,新鮮血珠洇開。他對摺紙條,拇指向內側。徐風知驟然看破他所做,出劍斬斷紙條,憤然呵道:「停下!」
紙條斬成兩半!她緊盯著,賀平山亦是。
紙條輕飄,每晃一下都像是在戲弄某人的命數。它未能落地,濺成小小的星火之輝。
畫契壓抿。
賀平山肩膀倏然鬆懈,笑意蒼白,可隱隱約約的驕傲混在他所有的不由己里,像是終於贏了命數一次,他說:「放我死吧。」
第50章 寂寥意.3
很早之前, 賀平山就想過是否能夠利用畫契壓抿殺死自己。
可畫契壓抿是種類似於詛咒的巫術,這就註定中術後會死在哪一天無法確定。
賀平山曾經隨便挑了個莊中的小鬼,同他畫契壓抿, 只是時至今日,他也沒能死掉。
天命好像鐵了心要捉弄他一輩子。
在發現長紛與蘇還蜜畫契壓抿立刻死掉時,他並沒有在意這超出計劃以外的事要如何應對, 他想的是, 是否他也能夠安然轉世了。
賀平山手上這張契書, 正是蘇還蜜那張。
畫契壓抿會害死蘇還蜜。可他一心向死, 是不在意蘇還蜜的。
對他來說,蘇還蜜和莊內其他小鬼沒有差別,他給她買糖葫蘆, 也給其他人買。
說歸這麼說, 可心裡有塊地方也僥倖地想著長紛死的時候蘇還蜜不是沒事嗎,這回說不好也一樣呢,她能活而他會死。各得其所。
死亡就像是頂著凌風走在山崖峭壁,孑然一身不知走了幾時。霧氣濃重, 散去後看到一個人在買糖葫蘆,踮著腳站的不穩。
她認認真真地挑出芝麻最少的那一個, 要老闆裹糯米紙, 賀平山就站在遠端霧靄深重之處, 斂眸有時也是一種忍淚。
賀平山看著怨氣煞氣纏繞著的雙手, 已不似人, 他有些弄懂為什麼長紛死後蘇還蜜沒事。
畫契壓抿害死的人往往會在死時因恨意纏住小鬼拉他們一起入地獄, 而這樣做的人多了, 看起來就好像是畫契壓抿一定會害死雙方。
但是長紛沒有傷害蘇還蜜, 哪怕因她而死也沒有把她拽進地獄裡, 他不怪她,他居然不怪……
賀平山憶起那身負三劍之人,朗月清風四字配他甚是合襯。一開始賀平山瞧不上他的天資,可如今心裡為何五味雜陳。
論天資,長紛絕不是翹楚。可論心之淡然,沒有人會在死前不生任何一點悔意恨意。
賀平山有些悔了,這樣的人死在這裡…太可惜。
蘇還蜜已經買好糖葫蘆,她抱在懷裡,縷縷甜味上浮直覺安心,她穿過一團灰白霧氣,仿佛心有所感,遲鈍停下回頭望去,什麼都沒有了。
她不做停留,一路跑回去,在地上攤開紙包。
「一個、兩個、三個……」
她數著數著,「不對呢…芝麻最少的那個怎麼不見了?」
徐風知遮住失去氣息的賀平山,「給誰買的?」
「賀爹爹。」她仰面,眼睛明亮。
徐風知無從應答,啞然半晌,「…再去給他買一個吧。」
蘇還蜜從地上跳起來拍拍塵土,「好!」
蘇還蜜心裡著急,跑得很快,她怕糖葫蘆小攤就快要收攤了,她急著讓她賀爹爹吃上一點甜。她吃上甜滋味時,苦啊痛啊都熬得過去了。
看著她跑遠,徐風知喉嚨口的苦意將她的舌死死壓住,恨意這種東西一旦與淺薄絕望鎖在一起,連怨都時常覺得不該。
世間對錯如何言說。徐風知捧起草絮,落在賀平山身上,堆疊、埋葬他不由己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