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裡面最表層躺著一團黏膩的鵝腸,粘有羽毛和血跡,是十分鐘前從口鼻里掏出來的。
侯志捂住胃部,壓下乾嘔的衝動;
他沒有回頭,握緊指北針,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隨後的半小時過得很漫長,沒有電話再響起,侯志也沒有回來。
旺叔派出一個人後心情很好,他不再刁難主播們,倚在燒臘鋪子的門柱上搖蒲扇,眼神帶著濃濃的惡意戲謔。
「叮叮咚咚——」
又一個鈴聲響起,主播們驚乍片刻,聲音卻在旺叔身上。
旺叔颳了他們一眼,從圍裙下取出一部按鍵手機,接聽幾秒鐘,神色謙恭地應答電話另一頭。
放下手機,他的目光掃過一圈,鎖定在林棋冰身上。
「侯志這小子怎麼搞的?荔瑰公寓404的客人投訴,他根本沒把東西送到人家手裡,現在你重新去送一份,再帶條魚賠禮。要是敢像他那樣懶手懶腳的……哼哼。」
從桌上取了指北針,林棋冰又在旺叔催促下,重新斬了一份燒鵝排骨;
取燒鵝汁時,她心裡升起一股異樣,避開旺叔的目光,悄悄用大盒多裝了兩勺。
主播同伴們在看她,路曼的表情充滿僥倖和恐懼,杜海榮依然憨厚,司徒坤臉上則寫滿幸災樂禍:叫你不聽我的,倒霉了吧?
水果攤,沐朗依然站在橙子和西瓜中間,注視林棋冰的眼神溫和而平靜。
她推開菜市商場大門的剎那,沐朗對她作出口型:加油!
室外白晝如灼,陽光重新灑在身上,感覺十分溫暖。
然而一踏上街道,林棋冰就有種被盯住的感覺,說不清楚視線的來源,只是出自動物的本能心理;
如果暴露在其他生物體的視野中,潛意識發覺未知的存在,就可能預警:有東西在看你哦。
林棋冰走了一段路,隨著她的前進,手中的指北針緩緩變換方向;
頭頂太陽正斜方,顯然指北針示意的從不是北,是且只是「荔瑰公寓」的方位。
兩側的街道依然蒼白詭異,被人盯住時正常無比,在餘光里卻扭曲蠕動;
記住菜市商場到公寓的路線,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因為這些建築和岔路,就像有生命的死物一樣,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林棋冰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送完貨之後,該怎麼返程呢?
通關條件是送出一次貨品。
難道他們不用回到菜市商場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有人活著回來……
她轉過頭,已然看不見菜市商場的蹤跡,前後左右,唯有迷宮般的層疊道路。
林棋冰頓住腳步,從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顯示沒有信號和不在服務區;
作為外賣騎手,終日在錯綜複雜的城市中尋找客戶的家,她最忠實的夥伴是——地圖導航!
雖然現下沒有網絡信號,但林棋冰可以嘗試手動繪製地圖。
她不顧定位顯示的「無法識別」,在屏幕上按了幾個點,設定當前位置的坐標;
旋即按照指北針的指引,繼續前進。
終於,一條綠色線路出現在地圖上,跟在代表林棋冰的箭頭小藍點後面,隨行動曲折延長。
手機錄入的信息屬於另一個世界,機芯溫度不正常地升高,逐漸燙烤掌心,隨著林棋冰離目的地愈來愈近,機身甚至低頻震動起來。
她忍耐灼痛,隔著衣服握住指北針和手機,袖口甚至升起一股汗水被烤乾的味道。
系統時間過了半小時,林棋冰的視野中出現一方白色屋頂;
樓房呈長方體,白色外牆被風化剝蝕,露出其下斑斑的暗灰樓體;
一共九層高,每層約有二十七扇窗戶,很大一部分玻璃已經碎裂,內側黑暗不見底,仿佛白骨骷髏上的一隻只空洞眼眶。
住在這裡的,顯然不可能是活人。
應該就是這裡了。
一副在年月中破敗凋敝的廢棄景象,她走近一些,草叢裡躺著一扇鐵柵門,四周院牆斷裂倒塌;
牆上嵌著的燈字被時間磨去鮮艷的色澤,變成灰紅色:
荔瑰公寓。
指北針到這兒失效了,小鋼針不再指向任何方位,而是受到牽引似的轉著圈;
林棋冰掌中的手機已經滾燙似一塊烙鐵,幾乎在爆炸的邊緣,連帶手臂一起高頻抖動,幾乎跳脫出手指和衣袖的禁錮。
她看向屏幕,小藍箭頭後面已經拖出一條長長的曲折的線;
線條卻不是固定的,而是隨著時間而毫不停歇地扭動變換,但一頭一尾,像被釘住兩端的蛇,被路程的起點和終點牢牢錨定。
將當前位置標記為【荔瑰公寓門口】,初始位置標記為【菜市商場出發十分鐘】,林棋冰點擊保存地圖。
看來即便路線有異變,她還是能通過導航回到一開始的位置。
直播大廳的評論區對此展開了議論: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