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遺憾和猝不及防,人世間的種種滋味,周允競都在一瞬之間體會到了。
知道死,和親身經歷它,是完全不同的。
死亡這一課題,絕大多數孩子初次是從電視、文字或他人的言語中得知,有些家長會故意逗弄,閉上眼屏住呼吸,小小的孩子著急地推弄他們,試探他們的呼吸,童言無忌地說出「媽媽你是不是死了」,母親沒忍住噗嗤一聲笑,睜開眼,「那還要很多很多年呢。」
對於周允競來說,原來很多很多年這樣快。
看到此刻的周允競,許熙想,冷茁壯當初「以後會不會好」的問題她終於能給出回答,不會忘記的,至親的離開初始是大雨滂沱,此後需要用一生來釋懷。
所以周允競才會成長的如此快,遠超同齡人,他不相信母親是非意外身故,一定要調查出真相,在風輕雲淡的外表下裹挾著此去經年的仇恨。
既然頭上始終懸著一柄達摩克里斯之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所以他就要做足準備,或者,主動做更快的劍。
許熙下午的時候還在想,十五歲的周允競得知母親去世那一刻是什麼樣的,現在她知道了。
許熙從來沒有見過周允競難過,更不用提見到周允競流眼淚,不僅僅是許熙,在所有人眼中,脆弱這種詞彙與他無關。
他是強大的,卓越的,無往不利的。
但其實,周允競同樣擁有七情六欲,會難過,會思念,會疲憊,是□□凡軀。
許熙想安慰他別難過了,會好起來的,但感覺這話太輕飄,太沒有意義,顯得太無能為力。
而她的確無能為力,許熙痛恨這一刻的自己。
所有人都以為周允競是在今早回到平城,但許熙知道他不是,周允競是在將近凌晨一點回來的,向許熙發了消息,簡單告知他已經抵達。
許熙本該如常對他回復[晚安],讓風塵僕僕的他前去休息,但或許是夜晚衝動,或許是多日不見,許熙向他撥打了電話,說:「我想你。」
她只說了這三個字。
於是許熙聽見另一端安靜了幾秒後,拿鑰匙的聲音,推開門的聲音,汽車重新發動的聲音,二十分鐘後,她從宿舍不遠處的圍牆跳下去,被等待的周允競接在懷裡。
那時候她沉浸於幸福的喜悅,忽略其他,現在才意識到,周允競度過了很忙碌的、未能喘息的一天,準確的說,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他都這樣度過。
許熙定定地看著他,看他眼下疲憊的青黑,看他發紅的眼角,看他因為被灌醉而皺起的眉。
——她終於明白,她一開始的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有多幼稚,或者說多不切合實際。
周允競絕不會放任自我失態,而大量的酒精只有一種可能,在酒桌文化中的服從性測試下,一群浸淫此道的中年人給予這位年輕人的考驗,或者說是周允競想要獲得更多籌碼的代價。
他是迫不得已。
「我去給你倒杯水喝。」許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