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看著暮年的六十老翁,他侍從李敬數載,又在李敬長逝後,侍從男子數載,昔年相處就猶如家中的翁翁。
不能再讓其操心勞神。
她隱去其它,只言:「宇文阿兄在黃鹿澤有危險,翁翁能不能遣人去找,或是先遣人去家中尋我長兄,可讓長兄去找。」
陸翁聞之,驚恐的疾步往外走:「我速去遣人。」
但剛轉身就見到男子站立在室外。
漆眸之中,是漠然。
*
深夜時,沐浴完的李聞道坐於家中議事會客的廳堂,在看完鄯州的尺牘後,起身走去樹燈旁,將其焚燒。
老翁入內見此狀況,把熱湯放下,過來看了眼:「郎君何故要焚之。」
李聞道鬆手,彎腰扔在薰香爐中:「裴娘子即將成昏,邀我前往。」
老翁猶如聽見子女的趣事,蒼老的臉上露出一個無奈又和藹的神情:「裴娘子此次是要與吐蕃人成昏還是隴右道軍中的人?」
裴娘子是生下男子之人。
昔年與阿郎和離後,在鄯州居住,以耕種為生,並與異邦、長安等地進行貿易。
幾載以前才開始與男子有所來往。
那是一個喜好自由的娘子。
與阿郎恩愛時,她既能處置家中事務,又能奉尊接下,以致外諧內睦。
和離以後,她亦能憑藉才能有自己的安身之所。
阿郎常言,她才是真正的大唐娘子。
李聞道笑:「鄯州西都縣的一個小縣令[2]。」
老翁有些意外。
侍者忽低頭來到堂上,面朝男子,謹慎道:「郎君,褚小娘子不願用藥膏,且至今都未曾安寢,坐在地上不言語。」
李聞道捻了捻指腹,眼中有厲色。
*
居室內,擺置簡單。
臥榻、几案、樹燈,帷幔、憑几、屏風與坐枰、坐席,以及薰香爐。
還有一個女子。
褚清思抱膝坐在地上,雙足赤著。
男子緩步走來,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將其完全籠罩,他微垂眸,視線漫不經心的落在女子粉白的腳趾上,還有..右手,聲線緩沉,冷聲詰問:「泱泱如今可知自己錯在何處了嗎?」
褚清思不言,眼睛始終看著南面。
門戶在南,可以出居室。
李聞道輕笑一聲,與從前一樣,每當被他嚴厲教導的時候,總會看向門口,冀望於其他人的出現,可以以此逃避責罰。
然此次與從前不同。
他說。
「陸翁不會來。」
「他來也無用。」
褚清思低聲道:「我不要你。」
李聞道的眼皮抬起,又在須臾間落下:「那泱泱要誰來?宇文勁?」
褚清思緘默著,許久才感到委屈又陌生的言道:「阿兄從前不是這樣的。」
李聞道喉結滾過,嗓音暗啞:「因為泱泱不聽話。」
褚清思哽咽了聲,語氣堅定:「我沒錯。」
救人無錯。
何況那是與自己少時就一同相處的阿兄。
她抬眼,毫不畏懼的與其直視:「你為何要如此對宇文阿兄。」
李聞道轉過身,徐步至臥榻旁,敞腿坐下,而後伸手拍了拍身邊柔軟的地方:「讓我看看手。」
褚清思移開視線,裝作未聞。
李聞道沉下聲,似笑非笑,威壓於無形中釋出:「泱泱又要不聽話了。」
褚清思撐膝站起,忍著足底的異樣與那股微痛,她履過漆紅的地板,一步步走至臥榻前,掌心朝上的把左手伸到男子眼前。
李聞道掃了眼,左手掌心內側有密密麻麻的血痕,似是被礫石擦傷,彷佛一塊沁血的漢白玉。
他從案上拿過沐巾,然後慢條斯理的擦拭手上不可見的塵埃,在低頭上藥時,終於問出一言:「為何要讓別人喚你泱泱?」
褚清思微怔,似是有些未曾想到。
李聞道語調微揚:「嗯?」
褚清思垂眼,看著男子比自己大很多的手,以致手指也看著她長,有淺淺筋絡存在的痕跡:「你說『泱泱』是阿娘對我的愛,只要有人喚便能永存於世,我不想失去阿娘的愛。」
阿娘離開時,她未滿三歲,但她記得阿娘很博學,名家之說、歷代之事與藝術方技皆能娓娓道來。
而阿爺、長兄都只涉獵其中一二。
惟有少年與阿娘一樣博識。
所以,那時她才親近男子。